被撕成碎片的通牒,如败落的枯蝶,纷纷扬扬,最后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卧房内的空气,因夜祁那句“变成他们的坟墓”,而变得灼热且锋利。
冷青璃的心跳,终于从大悲大喜的起伏中平复下来,与身旁男人那沉稳的节奏,渐渐趋于一致。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惶惶不可终日的祸根。
她是武器。
就在这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刚刚凝聚成形时,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叩,叩,叩。
三声,不轻不重,间隔均匀,带着军人特有的纪律感。
“进来。”夜祁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门被推开,赵参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目不斜视,并未朝卧房内多看一眼,只是垂首,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进行通报。
“督军,府外有一名自称‘日本阴阳寮特使’的男子求见。”
日本阴阳寮?
冷青璃的心头猛地一跳,这个陌生的名词,带着一种与天津卫格格不入的诡异感。
夜祁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整理了一下因通宵未眠而有些褶皱的袖口,嗓音平淡。
“让他去书房等我。”
“是。”赵参谋领命,转身离去,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来通报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夜祁转过头,看着神情紧绷的冷青璃。
“走吧。”他没有多做解释,“去会会这位‘特使’。”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见一位使者,更像是去审一个犯人。
冷青璃压下心中的不安,点了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督军府的书房,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的并非文学典籍,而是各种军事图纸、沙盘推演记录和外文的武器资料。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墨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当夜祁与冷青璃一前一后走进去时,那个所谓的“特使”已经等候在内。
那人身着一袭考究的黑色和服,衣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脚踩木屐,身形瘦高,面上挂着一种程式化的,毫无温度的笑容。
他的手中,持着一把绘有黑色三足乌鸦的折扇。
那乌鸦的图案,透着一股不祥的邪性。
看到夜祁进来,他立刻收起折扇,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日式鞠躬礼,口中说着一口腔调古怪的中文。
“久闻夜督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在下安倍旬,奉阴阳寮之命,特来拜会。”
夜祁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坐下,高大的身躯陷入柔软的皮椅中,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摆出一种审视的姿态。
他没有理会对方的客套,只是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位置。
“坐。”
一个字,简洁,有力,带着军令般的压迫。
冷青璃安静地站到夜祁的椅子旁,她能感觉到,从这个叫安倍旬的男人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滑腻的气息,就萦绕在四周。
那不是妖气,而是一种让她本能感到排斥与厌恶的力量。
安倍旬的笑容不变,依言在客座的沙发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视线,终于“不经意”地,落在了冷青璃的身上。
那道目光一触即收,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可冷青璃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在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不是好奇,不是惊艳,而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的,赤裸裸的贪婪与估价。
这让她背后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安倍先生,”夜祁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天津卫与日本素无往来,不知特使先生此来,有何贵干?”
安倍旬又展开了他的折扇,轻轻摇动,那三足乌鸦仿佛在他手中活了过来。
“夜督军快人快语。”他笑着,那笑容虚假得让人发腻,“在下此次前来,是听闻贵地与邻省的李占魁将军之间,似乎有些误会,或将引发战事。”
“我方深切担忧华北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故而想做个中间人,从中调解一二,化干戈为玉帛。”
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让夜祁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了嘲讽的弧度。
“天津卫的家事,就不劳外人费心了。”
夜祁的回应,直接而强硬,完全没给对方留任何面子。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安倍旬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他收起折扇,“啪”的一声轻响,在那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再看夜祁,而是将视线再一次投向冷青璃,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许。
“夜督军,话不能这么说。”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据我所知,李将军此次陈兵边界,并非全是为了地盘。”
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夜祁和冷青璃的反应。
“听说……李将军也在四处寻访一件能够‘镇压邪祟’的宝物。想来,是为了治下安宁吧。”
镇压邪祟。
这四个字,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入了冷青璃的耳朵里。
她刚刚才被夜祁从“祸根”的自我认知中拉出来,可这个日本人,却又一次将“邪祟”这个标签,血淋淋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夜祁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安倍旬,那张布满红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完全明白了。
这个日本人,根本不是来调解的。
他是来点火的。
他是在告诉自己,邻省的李占魁,已经知道了冷青璃的身份。
他们的目的,不只是天津卫,更是为了她这个所谓的“邪祟”。
这“囚笼之劫”,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凶险,更复杂。
“是吗?”夜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那安倍先生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安倍旬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虚伪的笑脸,再次鞠躬。
“言尽于此,希望督军阁下能为了天津卫的百姓,三思而后行。在下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了书房。
当那扇沉重的木门被关上,他身上那股阴冷的气息也随之隔绝在外。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冷青璃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她看着夜祁,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夜祁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而是转动椅子,面向那张巨大的书桌,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听筒。
老式电话的拨号盘,发出一连串“咔哒、咔哒”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电话很快被接通。
“夜骁。”夜祁的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
“派人去查,邻省的李占魁,最近和什么日本人有过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