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军大营深处,被严密守护的核心营帐内。
江临渊靠坐在行军榻上,覆盖着厚重狼皮与棉被。
整个人几乎陷在里面,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
呼吸微弱绵长,难以察觉胸膛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沈怀安与三千院肃立榻前,帐内气氛凝重如冰。
“江兄,”沈怀安压低声音,混杂着兴奋、紧张与悲愤。
“刚刚收到确切消息,漠北太子已经彻底上钩!”
“亲自点了约八百最精锐的金狼卫,冲着您的‘棺木’来的。”
他说到“棺木”二字时,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了一下。
江临渊眼皮微微颤动,用了极大力气,才缓缓睁开一道缝隙。
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眼神涣散,蒙着疲惫与灰败。
“很好……”声音低哑如砂纸摩擦,每个字都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
“按计划……行事……务必……让他……印象深刻。”
他极其缓慢地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气力。
涣散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在沉默侍立阴影里的十一身上。
“十一……准备……一下。”
十一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和言语,只是微不可察地颔首,表示明白。
沈怀安全部心神都放在江临渊的虚弱状态和“焚棺”大计上。
未察觉这简单吩咐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
他用力点头,虎目之中燃烧着复仇火焰:
“江兄你放心!所有环节都已反复检查确认!”
“火油、硫磺、引信全都备好,埋伏人手都是最信得过的老弟兄!”
“只等那不知死活的狼崽子带人撞进来,定叫他和他的八百精锐……”
“全都葬身在那口特制的棺材火海之中,有来无回!”
江临渊似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嗯”声。
便重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仿佛刚才几句话已耗尽他最后的精神。
沈怀安见状,心中虽痛,却不敢再多做打扰。
他与一旁沉默的三千院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务必成功的眼神。
两人再次仔细检查了一下江临渊的状态,确认无异后……
悄然退出了这座弥漫着浓郁药味与死亡气息的营帐。
奔赴各自岗位,进行最终行动前的最后确认与布置。
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风雪呜咽与军队调动的细微声响。
就在帐内恢复死寂的刹那——
原本如同泥塑木雕般瘫软在榻上的江临渊……
猛地再次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那双眼眸之中,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涣散与濒死灰败?
只剩下冰封千尺般的绝对冷静、破釜沉舟的决绝……
以及一丝如同回光返照般、近乎燃烧灵魂生命换来的锐利光芒!
他艰难地、却又带着异乎寻常的迅捷,猛地掀开身上沉重的覆盖物。
伸手从枕边暗格里,取出了那个小巧而陈旧的布包——
里面,正是那套他曾赠与沈清辞、又因急需而取回的……
闪着幽冷寒光的华阳金针。
十一依旧沉默立于原地,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他看着江临渊的动作,没有出声劝阻,没有上前协助。
只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无法捕捉的波澜。
江临渊的手指因虚弱和寒冷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但他的动作却异常稳定,精准得仿佛经过千百次演练。
没有一丝迟疑,没有一毫犹豫。
他依据对自身经脉穴窍超越了医道宗师的极致了解……
认穴之准,下手之狠,仿佛那承受针砭的不是他自己的血肉之躯!
他捻起一根细如牛毫、隐隐流动暗金色泽的长针……
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地将其刺入胸前一处关乎生死的隐秘大穴!
针入半寸,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炸开!
让他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了一下!
额角青筋暴起,细密冷汗瞬间浸湿鬓角!
但他紧咬着牙关,连闷哼都未曾发出一声!
紧接着,是第二针,第三针……
每一次落针,都精准避开受损脏腑,却又强行刺激、暂时封闭相关经脉节点。
他的身体随着每一针的刺入而颤抖……
唇角不断溢出带着内脏碎片的暗红色血液……
将他苍白干裂的嘴唇染得触目惊心。
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自始至终都如同两口冻结的寒潭……
冷静得可怕。
封脉之术,再启!
这是一种远超常人想象的禁忌之法!
是在透支生命本源,强行向死神借贷力量!
当最后一根稍短的金针,带着他全部意志力……
稳稳刺入头顶百会穴旁一处足以影响神智、风险最大的辅穴时——
那股熟悉的、霸道无匹、带着强烈禁锢与麻痹意味的诡异力量……
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次蛮横地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噗——!”一大口压抑不住的瘀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冰冷榻沿。
蚀骨的剧痛与令人绝望的虚弱感,如同退潮般被强行压制下去。
丹田深处传来一种被强行掏空、却又被强行注入狂暴力量的诡异充盈感。
代价是他的脸色瞬间灰败到了极致,呈现出毫无生机的死灰色。
仿佛所有生命力都在这一刻被那几根金针强行抽走、压缩、封存。
唯有一双眼睛,因极致的痛苦与意志的燃烧,亮得骇人!
如同两颗投入寒潭的黑曜石,折射出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他猛地掀开身上剩余的遮盖,动作因强行催谷内力而显得僵硬迅捷。
迅速换上一身黑色夜行劲装,将一切可能反光的物件尽数取下掩藏。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素笺,用那依旧抑制不住颤抖、却蕴含钢铁意志的手……
提起狼毫,蘸饱浓墨,快速写下一封信。
笔走龙蛇,字迹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与深沉的托付。
墨迹淋漓,仿佛每一笔都浸透了他的心血。
写罢,他将信纸折叠好,直接压在了书案最显眼位置的青铜镇纸之下。
确保沈怀安或者三千院一旦回来,第一眼便能发现。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座营帐。
这里承载了太多,但此刻,都已不重要。
他与十一的目光在昏暗光线中短暂交汇……
无需任何言语,彼此都明了对方的决心与接下来的道路。
下一瞬,两人便如同彻底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帐外……
那咆哮的风雪与深沉无边的夜色之中。
他们的身影在雪幕中几个闪烁,便彻底消失不见。
向着西南方向,那座关押着沈国公的废弃石堡,决绝而去。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离去,没有透露他真正的目的地。
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口信。
他独自一人,承下了这第二次施展封脉之术所带来的……
几乎是十死无生的滔天风险。
他将精心布置的“死局”与熊熊燃烧的“焚棺”陷阱留给敌人。
将需要完美演绎的“悲恸”与“混乱”戏码留给信任他的同伴。
只在冰冷的书案上,留下一封薄薄的、墨迹未干的信。
待沈怀安他们成功完成“焚棺”之计,回到这里时……
这封信,将成为他们下一步行动的唯一指引。
也是江临渊在这绝境中,埋下的最后一颗……
或许能扭转乾坤的种子。
帐外的风雪更急了,疯狂扑打着营帐布幔,发出呜咽般的嘶吼。
仿佛要吞噬掉那两道悄然远去的、融入黑暗的背影。
以及那被沉重镇纸死死压住、承载着无限重量与希望的绝笔之信。
大营之内,悲愤与决死的战意仍在不断升腾、凝聚。
无人知晓,那个被他们视为精神支柱、智谋化身的年轻参军……
已如潜龙出渊,挣脱所有枷锁,携着必死之心与封脉换来的短暂力量……
义无反顾地奔赴向了另一处更为隐秘、更为凶险的绝地。
潜龙出渊,孤身赴死。
封脉之术,能否换来一线生机?
那封绝笔信,又将揭示怎样的惊天布局?
真正的杀招,究竟藏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