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的晨钟在薄雾中悠悠传开,惊起林间宿鸟。
山门前早已车马络绎。
各府邸的徽记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沈家的青鸾、王家的古钱、慕家的祥云、叶家的如意纹…
在朱轮华盖间交织出一幅权贵云集的画卷。
王家的马车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步伐整齐…
车辕上镶着的古钱家徽在朝阳下泛着金光。
车帘被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掀起。
王老太君在王芷嫣的搀扶下缓缓下车。
老太君身着绛紫色万字不断头纹样的杭绸褙子…
手持一串盘得油亮的沉香木佛珠。
祖母小心台阶。王芷嫣轻声说着…
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今日特意选了浅碧色织金缠枝莲纹的襦裙…
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只是那白皙中透着些许不健康的灰白。
胭脂也盖不住眼底的青黑…
在她低头搀扶祖母时格外明显。
王老太君停下脚步,仔细端详孙女的脸:
嫣儿,你这脸色…莫不是昨夜又没睡好?
李大夫开的安神汤没起作用?
王芷嫣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许是想到今日要来礼佛,心中激动,睡得晚了些。
祖母别担心。
她不愿多说…
这已是连续第五个夜晚在午夜惊醒…
每次都是心悸盗汗…
醒来后便再难入睡。
请来的两位大夫都说是思虑过度…
开的方子喝下去却如同饮水…
不见丝毫效果。
法会在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举行。
住持澄明大师亲自率领众僧诵经。
檀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王芷嫣跪在绣着莲花的蒲团上…
只觉得那诵经声忽远忽近…
眼前的金身佛像也开始微微晃动。
她强打起精神…
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只得悄悄握紧双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这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同样跪拜诵经的沈清辞眼中。
沈清辞今日穿着素雅的月白色襦裙…
只在袖口用银线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花。
她看似专注礼佛…
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场中的动静。
自从惊蛰回报慕夫人解禁后的异常举动…
她就格外留意与慕家有关的一切。
王芷嫣那明显的憔悴…
强打精神的模样…
以及悄悄掐手掌的小动作…
都让沈清辞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症状,与她前世被下毒初期的表现何其相似。
惊蛰。
她趁着众人俯身叩拜的间隙轻声唤道。
身后的丫鬟立即俯身靠近,动作轻盈利落。
去查查,王家小姐这几日请的是哪几位大夫,开的什么方子。
特别注意她身边下人的动向。
惊蛰领命…
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大殿。
法会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
众女眷移步至后院专门为贵客准备的禅房歇息。
这时,三三两两的夫人小姐们便开始走动交谈…
正是交际的好时机。
王芷嫣因精神不济…
由丫鬟春茗搀扶着在寺中的菩提园散步透气。
园中古木参天…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菩提叶…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走到一株据说已有三百年树龄的菩提树下时…
恰好遇见两位正在闲谈的夫人。
…要说这失眠之症,最是磨人。
一位穿着丁香色缂丝褙子、发间簪着赤金步摇的夫人说道…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人听清。
前些日子我也总是夜不能寐…
后来听说慕府后园有一种宁神兰
香气能安神定惊…
便厚着脸皮去求了一些。
说来也奇,放在枕边不过三日…
竟真的睡得安稳了。
另一位穿着秋香色锦缎裙的夫人惊讶地以扇掩口:
竟有这等奇事?我怎从未听说过这种兰花?
听说这兰花只长在慕府清心湖的假山石缝间…
极为罕见…
慕夫人先前因禁足心绪不宁…
也是靠这兰花才好转的……
两位夫人渐行渐远…
这番话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了王芷嫣耳中。
她原本萎靡的神情忽然亮了起来…
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望着那两位夫人远去的方向出神。
这一切,都被躲在廊柱后的沈清辞看在眼里。
她认得那两位夫人…
一位是吏部侍郎夫人…
一位是光禄寺少卿夫人…
都是与慕家往来密切的家眷。
果然开始了。
沈清辞心中冷笑…
目光扫过王芷嫣身边那个眼神闪烁的丫鬟春茗。
回府的路上。
王家的马车内熏着安神的百合香…
王芷嫣却依然靠在软垫上…
只觉得头痛欲裂。
连日来的失眠已经让她筋疲力尽…
方才在寺中听到的那番话…
就像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线光明。
小姐可是又难受了?
春茗关切地问道…
悄悄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要不,奴婢给您按按太阳穴?
奴婢新学的手法,最是能缓解头痛。
王芷嫣摆摆手,忽然问道:
春茗,你可听说过宁神兰
春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随即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
奴婢倒是听说过。
据说这兰花香气特别,能治失眠呢。
方才在寺里,奴婢也听几位夫人都在议论…
说慕夫人就是靠这花治好了失眠症。
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
竟被一株花给治好了,可不是奇事吗?
是吗……
王芷嫣若有所思…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回到王府。
王芷嫣的症状果然加重了。
也许是法会劳累,也许是心事重重…
晚膳时她只觉得心烦意乱…
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毫无胃口…
只勉强用了几口燕窝粥便推说身体不适。
小姐,您这样下去可不行。
春茗一边为她卸去钗环…
一边忧心忡忡地说…
奴婢看您这几日越发憔悴了…
老太君今日还特意问起呢。
要不…咱们也去慕府求些宁神兰来试试?
王芷嫣对镜自照…
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
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
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她轻轻叹了口气:
贸然上门,未免唐突。
况且我们与慕家并无深交。
这有什么唐突的。
春茗不以为然…
手法熟练地梳理着王芷嫣的长发…
慕家与咱们王家在生意上素有往来…
不过是求几株兰花罢了。
再说了,奴婢听说那慕夫人最是和善…
尤其疼爱年轻小姐…
定然不会拒绝的。
见王芷嫣仍在犹豫…
春茗又压低声音道:
奴婢还听说…
那宁神兰若是制成香囊随身佩戴…
效果更好呢。
小姐若是觉得上门求取不便…
不如改日去慕府赏花…
顺便讨教一番?
慕府后园的景致在京中也是数得着的。
王芷嫣抚着阵阵作痛的额角…
望着镜中憔悴的容颜…
终于点了点头:
容我再想想。
而此刻的沈府暖玉阁内…
沈清辞正听着惊蛰的回报。
小姐,查到了。
王家这三日请了两位大夫…
都说是思虑过度…
开的都是黄连安神汤之类的方子。
不过…惊蛰顿了顿…
奴婢发现王家有个叫春茗的二等丫鬟…
这几日突然阔绰起来…
新添了一支金簪一对玉镯…
说是家里给的。
沈清辞挑眉…
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可查到来源?
还在查。
但这丫鬟的兄长前几日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
昨天突然都还清了。
沈清辞冷笑一声:
慕家的手脚倒是快…
连这等小角色都舍得下本钱。
她走到窗前…
望着院中在月光下盛放的玉兰花…
眼神渐冷。
继续盯着。
另外,想办法给王老太君身边的容嬷嬷递个话…
就说近日京中不太平…
请她老人家多注意府中下人的动向…
特别是…饮食方面。
夜色渐深。
王府绣楼内的王芷嫣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透了丝绸寝衣。
她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花纹…
耳边回荡着春茗的话…
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锦被。
明日,她一定要去慕府赏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
就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