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遥远的漠北王庭,金帐之内。
气氛却与京城的喧嚣荣光、沈府的悲喜交织截然相反。
只有一片凝重的死寂。
一顶位于王庭最深处。
由阿史那·咄苾最精锐的金狼卫层层把守的华丽帐篷内。
炭火盆烧得很旺。
跳动的火焰却仿佛无法给榻上那道身影带来丝毫暖意。
江临渊静静地躺在厚厚的、雪白的狼皮褥子上。
双眼紧闭。
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青影。
他的呼吸微不可闻。
胸膛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
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
唇色是令人心悸的灰白,干裂起皮。
唯有偶尔无意识蹙起的眉峰。
显示他即使在昏迷中。
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身下的狼皮褥子。
偶尔会被他嘴角渗出的、带着暗沉血色的津液所玷污。
那是内腑持续受创的征兆。
阿史那·咄苾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
站在榻前。
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紧紧盯着昏迷不醒的江临渊。
眉头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一名穿着漠北传统服饰、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与皱纹的老医师。
刚刚为他诊完脉。
此刻正跪伏在冰冷的地毯上。
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声音干涩发紧:
“大汗……”
“他……他体内经脉紊乱破碎不堪。”
“一股极其霸道阴寒的力量(指封脉反噬之力)如同跗骨之蛆。”
“仍在不断侵蚀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老夫用尽毕生所学,以金针封穴,猛药吊命。”
“也只能……只能勉强维系他这一口元气不散。”
“但……但若无法化解其根源,拔除这股毁灭性的力量……”
“恐怕……恐怕至多再撑三五日,便会……”
“油尽灯枯……”
帐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以及帐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声。
更衬得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良久。
阿史那·咄苾才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幽深的寒潭:
“他已经昏迷好几日了……”
“当真……再无他法?”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江临渊的脸。
似乎在审视一件即将破碎的稀世珍宝。
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惋惜与不甘。
老医师将头埋得更低。
几乎要触到地毯。
颤抖着不敢再发一言。
已是束手无策的明证。
就在这时。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
阿史那·咄苾最为信任的一名金狼卫万夫长。
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
将右手按在胸前,行了一礼。
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大汗,或许……还有一个希望。”
“可以带他去见‘那位’……”
“王庭的守护者,大萨满……”
“或许……他有办法。”
阿史那·咄苾眼中精光一闪。
霍然转头看向他。
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忌惮与深深的犹疑:
“大萨满?”
他几乎是磨着后槽牙说出这个名字。
“他……他本就是大周人!”
“而且性情孤僻古怪,早已超脱世俗。”
“不理王庭事务多年。”
“连本王的召见都时常推拒……”
那万夫长抬起头。
眼神坚定如磐石。
迎着天可汗审视的目光,沉声道:
“大汗!恕属下直言!”
“此人智谋如海,武功深不可测,更身负先帝剑意传承!”
“实乃世间罕有的瑰宝!”
“若能救活,或对王庭未来有难以估量的大用!”
“若就此任其陨落,未免太过可惜!”
“亦是王庭的巨大损失!”
“大萨满虽出身周人。”
“但隐居圣山数十载,早已超脱族别之见。”
“其巫医之术通玄,尤擅化解各种奇诡伤势与诅咒。”
“或许……他正是化解此子体内这股诡异霸道的反噬之力的唯一希望!”
“属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亲自护送,前往圣山恳请大萨满出手相救!”
阿史那·咄苾的目光再次落回江临渊的脸上。
那张苍白却依旧难掩其清隽风骨的脸。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
雁门关下。
那数万大周将士如同朝圣般。
向这个身为囚徒的青年肃然行礼的震撼场景。
如此人物。
若就此如同流星般陨落。
确实……
是草原的损失。
更是他霸业蓝图上的一个缺憾。
一种对于极致才华的爱惜。
以及对于可能从中获得的、超越眼前利益的、更深远的可能性的权衡。
逐渐压过了他心中的忌惮与其他纷乱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
仿佛在与内心某种固有的执念和警惕做最后的斗争。
帐篷里只剩下火焰燃烧和风声呜咽的声音。
最终。
他眼底的犹豫被一种枭雄特有的决断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带着炭火味和草药气息的空气。
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好!就依你所言!”
“立刻去准备!”
“用最柔软的马车,铺上最厚的毛皮,选派最精锐的卫队!”
“你亲自带队,即刻动身!”
“带他前往圣山,去见大萨满!”
他顿了顿。
眼神锐利如刀。
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帐篷。
看到那座神秘而崇高的圣山。
看到那位几乎已成传说的人物。
“放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一种奇异的笃定。
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宣告一个必然的结果。
“他会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