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仿佛永无止境,日夜不休地席卷着苍茫原野。
沈家军大营内外,一片死寂而压抑的苍白。
连日来,从大营内部泄露出的种种迹象,如同精心编排的默剧……
被漠北斥候一丝不落地捕捉,最终呈现在天可汗阿史那·咄苾的案头。
斥候回报绘声绘色:
周军士气异常低迷,巡逻士兵垂头丧气,眼神空洞。
中低层将领聚在一起,脸上带着悲戚与茫然,有人偷偷抹泪。
代统帅沈怀安数次从隐秘营帐红着眼圈、脚步踉跄走出。
营中郎中频繁出入那座营帐,面色凝重,最终皆是摇头叹息。
低声交谈中隐约可闻“毒入心脉”、“回天乏术”等字眼。
后勤辅兵夜间悄悄搬运、裁剪白布。
整个营地上空,弥漫着无声的肃穆与深入骨髓的绝望。
与此同时——
来自大周京城的密报,穿越风雪关隘,送到阿史那·咄苾手中。
密报详述了朝堂因江临渊“死讯”引发的巨大震动。
承乾帝暧昧不明的态度,慕知节、叶明远等主张的“拖延”之策被采纳。
所有的信息流,都指向一个清晰无误的结论——
江临渊之死,绝非空穴来风,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大周朝廷的核心层,似乎已经默认了北境的失败。
奢华温暖的金帐之内,兽金炭烧得噼啪作响。
阿史那·咄苾摩挲着钢针般的短须,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中……
连日来的警惕与审慎,终于微微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局将定、胜券在握的审慎放松。
“看来……长生天终究是站在本王这一边的。”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释然与傲然,嘴角勾起笃定的笑意。
最大的、最不可控的变数已然消除。
沈家军彻底沦为失去獠牙利爪的困兽。
只待粮草耗尽,军心崩溃,便可轻松将其碾碎、吞并。
然而——
就在他心神微松的刹那!
金帐门帘被人猛地掀开,凛冽寒气瞬间涌入!
太子带着一身雪花与蓬勃怒气,大步闯入!
年轻而充满野性的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复仇的快意!
“父汗!天大的好消息!周狗那边终于彻底确认了!”
“江临渊那厮,真的死了!死得透透的!”
太子声音洪亮,因激动而破音,充满扬眉吐气的亢奋。
“据我们安插的钉子回报,明晚子时,他们就要趁着夜色悄悄将棺木运出大营!”
“看方向,是想绕过我们的防线,送回中原安葬!”
“父汗,机不可失!儿臣请命,亲自带领一队最精锐的金狼卫,去半路劫棺!”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泛起兴奋红光,挥舞着拳头:
“我要亲自将那江临渊的尸身从棺材里拖出来,剥去衣甲,用战马拖行!”
“最后高高挂在我们的狼头大纛之下!”
“让所有周狗都看清楚,跟我漠北王庭作对,就是这等凄惨下场!”
“如此,方能一雪前耻,重振我漠北军威!”
阿史那·咄苾听着儿子慷慨激昂的请战,眉头微皱。
他深知儿子勇武有余,但冲动易怒,缺乏沉稳。
此举看似痛快,但背后风险不容小觑。
周人素来狡诈多端,用兵诡谲,焉知这不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沉吟着,指节无意识敲击扶手,没有立刻答应。
太子见父汗犹豫,心中焦急,唯恐错过机会,急忙上前补充:
“父汗!您还在顾虑什么?那江临渊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沈家军如今群龙无首,沈怀安不过一介莽夫,内部因断粮和主帅身亡早已人心惶惶!”
“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若是我们连一具装着死人的棺材都不敢去劫,消息传扬出去……”
“岂不让草原各部族暗中耻笑我漠北王庭胆小如鼠,连死人都怕?”
“儿臣日后还如何统领大军,如何让诸部心服口服?”
“父汗!还请父汗允准!儿臣向您保证,定当加倍小心,速战速决!”
看着儿子眼中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与对建立威望的极度渴望……
阿史那·咄苾心中暗自叹气。
上次落鹰峡的惨败给儿子留下了深刻心结和阴影。
若此次不让他去,不让他亲手打破这个心魔……
这阴影恐将成为伴随他一生的魔障。
也罢,就算周人真有埋伏,以太子身边八百最精锐金狼卫的实力……
以及儿子不俗的武艺,突围自保应当无虞。
正好也可借此机会,让他在实战中磨砺一番。
“罢了。”天可汗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既然你执意要去,心意已决,本王便准了你这次。”
太子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光芒,挺直胸膛,重重捶胸行礼:
“多谢父汗!儿臣领命!”
“定不负父汗所望,将那江临渊的尸首带回,献于帐前!”
“且慢,”阿史那·咄苾抬手制止,目光锐利,语气转为严肃告诫。
“记住,兴奋归兴奋,切不可被冲昏头脑!”
“周人诡计多端,用兵素来不按常理,务必小心谨慎,时刻保持警惕。”
“多带精锐,行动要迅捷如风,一击即中!”
“若察觉有任何不对劲,哪怕只是风吹草动,疑似埋伏……”
“亦不可有丝毫恋战之心,立刻放弃目标,全速撤回!”
“那棺木……若事不可为,当场用火箭焚毁便是,不必强求带回。”
“你的安危,重于一切。”
“是!儿臣谨记父汗教诲!”
太子再次重重行礼,将告诫牢牢记在心中。
随即再也按捺不住,兴冲冲转身,大步流星冲出金帐……
立刻去点齐麾下最悍勇的八百金狼卫,准备夜间的突袭。
阿史那·咄苾深邃的目光追随着儿子充满干劲的背影……
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既希望儿子能借此成功破除心魔,树立威信……
内心深处却又隐隐觉得……
那片被无尽风雪笼罩、死寂得过分的周军大营……
仿佛一头受伤后沉默蛰伏的巨兽。
在那看似绝望的表象之下,似乎还潜藏着某种未知的、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死局已布,诱饵已抛。
复仇心切的狼崽子,正一步步踏入陷阱。
然而,这场精心策划的焚棺之计,真的能如预期般顺利吗?
潜藏在风雪之下的真正杀机,又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