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雪后初晴的晨光透过窗纸,在铺着一层薄灰的“苏记”后院投下斑驳的光影。焦糊的气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冬日清晨的寒意,无声诉说着昨夜的不平静。
钱寡妇和赵家媳妇天不亮就来了,正挽着袖子,默不作声地清理着火灾后的残骸。烧得焦黑的木柴被搬到一旁,泼湿的灰烬被铲进筐里,水井边的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冰,是昨夜救火时泼洒的积水。
“这挨千刀的周记,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钱寡妇用力将一截焦木扔进筐里,恨恨地啐了一口。
赵家媳妇叹了口气,用扫帚仔细清扫着墙角:“谁说不是呢……好在铺子主体没事,念棠的心血算是保住了。”
正说着,院门被推开,陆建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军装外面套了件旧棉袄,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麻袋,目光先是在院里扫视一圈,确认苏念棠不在,才低声问道:“念棠还没过来?”
“还没呢,建军你这是……”赵家媳妇看着他手里的麻袋。
“找了些石灰和沙土,把烧过的地方垫一垫,去去晦气。”陆建军说着,将麻袋放在地上,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他动作麻利,丝毫不介意那些黑灰沾上衣服。
这时,苏念棠也提着个篮子走了进来。看到陆建军已经在忙碌,她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陆建军直起身,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篮子:“睡不着,就过来看看。”他低头看了看篮子里,“带的什么?”
“熬了点小米粥,蒸了些馒头,大家先垫垫肚子。”苏念棠说着,目光落在被烧得乌黑的那片地上,眼神黯了黯。那里原本堆放着准备开春后搭棚子的木料,还有她偷偷用空间灵泉水催生、长得格外好的几盆耐寒野菜,如今都化为了灰烬。
陆建军察觉到她的情绪,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声音低沉却坚定:“没事,烧了再置办。人在,铺子在,比什么都强。”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苏念棠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心疼压下去:“嗯。先吃饭吧。”
几人围坐在临时支起的小桌旁,就着咸菜喝着热粥。陆建军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碗里唯一的荷包蛋夹到了苏念棠碗里。
“我吃过了……”苏念棠想推拒。
“路上买的,趁热吃。”陆建军语气平常,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钱寡妇和赵家媳妇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头偷笑。
早饭刚吃完,院外就传来了动静。陆建国扛着几根新刨光的木料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提着工具箱的陆建民。两人都是一身寒气,脸上却带着实干的神情。
“大哥,二哥?你们这是……”苏念棠忙起身。
陆建国将木料放下,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爹说了,被火燎过的房檐得加固一下,怕不结实。我找了点木头过来。”他话不多,做事却实在。
陆建民则沉默地打开工具箱,拿出锤子凿子,目光扫过那片焦黑,喉咙动了动,低声道:“我……我会点木工,帮着打几个支撑。”
看着这两位兄长不声不响就来帮忙,苏念棠心里暖烘烘的,连忙道:“谢谢大哥,谢谢二哥。”
“自家人,客气啥。”陆建国摆摆手,就招呼陆建民开始干活。
陆建军看着两位哥哥,眼神柔和,也加入了进去。三个男人,一个沉稳,一个麻利,一个沉默却细致,很快就在被火熏黑的房檐下忙碌起来。敲打声,锯木声,偶尔几句简短的交流,驱散了后院的沉寂与颓败。
苏念棠也没闲着,她借着回屋取东西的由头,意识沉入空间。看着那几畦被灵泉滋养、依旧生机勃勃的“百里香”和翠绿的野葱,她心下稍安。取了些优化过的蔬菜种子,又装了一小瓶灵泉水。退出空间后,她将种子悄悄混入准备补种的菜籽里,又将灵泉水掺入浇灌的水桶中。
“钱嫂子,赵嫂子,这边灰清理得差不多了,我们把这些地翻一翻,开春了好种点东西。”苏念棠提着水桶和种子走过来。
“哎,好!”两人应着,找来锄头开始松土。被火烧过的土地,带着一股焦味,但翻开来,底下的泥土似乎比别处更显黑亮湿润。苏念棠将混合了空间种子的菜籽仔细撒下,又用掺了灵泉水的水细细浇灌。她心里存着一丝期待,不知这被灵泉间接滋养过的土地,加上优化种子,能长出什么来。
将近晌午,陆父背着手踱步过来查看。老人看着被加固好的房檐,平整过的土地,以及三个儿子默契配合、儿媳和帮工井然有序忙碌的景象,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收拾得挺像样。”他点评了一句,目光落在苏念棠身上,“老三家的,损失不大就别往心里去。人没事,家没散,就是福气。”
“爹,我明白。”苏念棠点头。经过昨夜,她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家的凝聚力。
陆父又对陆建民道:“建民,手艺没丢,挺好。”
陆建民正埋头打磨一根木楔子,闻言手一顿,低低“嗯”了一声,耳根却有些发红。能得到父亲一句认可,对他而言,分量极重。
陆母和赵素芬提着食盒来了,带来了热腾腾的饭菜和姜汤。
“都歇歇,吃饭了!”赵素芬招呼着,一边摆碗筷一边对苏念棠说,“娘一早就把鸡汤炖上了,说给你们压惊。”
陆母盛了碗飘着油花的鸡汤,先递给了苏念棠:“趁热喝。”语气依旧是平直的,但动作里的关切显而易见。
“谢谢娘。”苏念棠接过碗,鸡汤的暖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里。
铁蛋和石墩也跑来凑热闹,被陆父指派着去井边打水,给大人们洗手。两个半大小子嘻嘻哈哈地干活,给这略显沉闷的修复工作添了几分生气。
午饭过后,铺子前面的生意照常开了张。许是昨夜救火的事情传开了,今日来的客人格外多,不少人都带着关切询问。
“苏娘子,没事吧?听说昨晚……”
“真是造孽啊!周记也太无法无天了!”
“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熟客们的声援让苏念棠很是感动。她笑着应对,手下麻利地称重、打包,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并未留下太多阴影。陆建军则在她附近,或帮忙搬运重物,或擦拭柜台,目光始终留意着铺子内外的动静,如同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傍晚时分,铺子后院已然焕然一新。焦糊的痕迹被清理干净,烧毁的杂物被移走,新翻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加固后的房檐更显结实。虽然还有些空旷,却已没了昨日的狼藉,反而透出一种劫后新生的希望。
回村的路上,夕阳将雪地染成温暖的橘红色。陆建国和陆建民走在前面,低声说着什么。陆建军依旧紧紧握着苏念棠的手,走得很慢,让她能跟上步伐。
“累不累?”他低头问,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温柔。
“还好。”苏念棠摇摇头,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侧脸,“有你们在,不觉得累。”
陆建军握紧她的手,没有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前方,陆家主宅的炊烟袅袅升起,融合在傍晚的霞光里。还未走近,就闻到了炸丸子和炖肉的浓郁香气。院门口,招娣正踮着脚张望,看到他们,立刻扭头朝院里喊:“奶奶!三叔三婶回来了!”
这个年关,经历了风雨,却也让人心靠得更近。夜色降临,陆家堂屋里灯火通明,饭菜的香气和家人的笑语交织在一起,将冬夜的寒冷与昨日的惊险,都隔绝在了那扇温暖的门外。
而在青石镇周记粮行的后堂,周老板听着手下汇报“苏记”今日照常营业、陆家人齐心修复铺子的消息,气得将手中的账本再次摔在桌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