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灰得像是死人脸上蒙的布。云压得很低，几乎要擦到山尖。没有风，山谷里死寂得可怕，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谷很窄。像被一柄巨斧劈开的一道缝。两侧是刀削般的悬崖，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和狰狞的怪石。谷底只有一条勉强容两匹马并行的碎石小路，蜿蜒向前，消失在远处的迷雾里。
八个人，八匹马，挤在这条窄路上。马匹喷着粗重的白气，口鼻周围结了一层白霜，蹄子不安地刨着地上的碎石。马背上的人，更是狼狈不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风霜。但他们的眼睛，却像黑暗中燃烧的炭火，亮得吓人。
韦小宝勒住马，眯着眼，打量着前方雾气缭绕的谷口。他已经在这条逃亡路上挣扎了太久，久到几乎忘了安稳睡觉是什么滋味。身上的伤口结了痂又裂开，火辣辣地疼。但比伤口更疼的，是心里那根始终紧绷的弦。
“穿过这个谷，吴三桂的官兵势力肯定来不了了，就怕江湖势力！”他哑着嗓子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苏荃策马靠近，凤眸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她看了看手中一份简陋得几乎只有几条线的手绘地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谷……太静了。静得不对劲。”
她的直觉，很少出错。
阿珂抱着剑，清冷的眸子扫过两侧陡峭的崖壁，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按在剑柄上。双儿则紧张地握紧了短剑，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方怡、沐剑屏、曾柔相互靠拢，建宁公主脸色苍白，紧紧抓着缰绳。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这狭窄的空间。
韦小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心慌。自从上次险死还生摆脱追兵后，他们已经连续赶了两天路，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拦截。这不合常理。吴三桂那条老狗，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退回去？”曾柔轻声问，声音带着颤抖。
“退不了。”韦小宝摇头，眼神锐利地扫过身后，“后面是死路。我们是从那边绕过来的，再退，就会撞上后面的尾巴。”他有一种被猎人驱赶进陷阱的直觉。
“只能往前。”苏荃深吸一口气，语气决绝，“加快速度，冲过去！”
“走！”韦小宝一夹马腹，率先冲向谷口。七女紧随其后。
马匹刚冲进雾气弥漫的谷口不到十丈——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团红色的烟雾！
“不好！有埋伏！”韦小宝脸色剧变，猛地勒住缰绳！
几乎在同一瞬间！
“轰隆隆！”谷口两侧的悬崖上，巨大的滚木礌石如同山崩一般砸落下来！瞬间堵死了退路！
前方雾气中，影影绰绰，浮现出数十道身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无声无息地封住了前路！
这些人，与之前遭遇的任何敌人都不同。他们没有喧哗，没有叫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杂色的劲装，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淬了毒的冰棱，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们的太阳穴高高鼓起，呼吸悠长绵密，手中兵刃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泽。一流高手！足足二十余人！为首两人，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阴鸷，穿着平西王府侍卫统领的服饰；另一个干瘦如猴，眼神闪烁，正是青鸾会叛徒中的一名长老！
真正的杀局！吴三桂麾下最顶尖的力量，终于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韦小宝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冷汗，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瞬间爬满了他的脊背。绝境！真正的十面埋伏，插翅难飞！
那侍卫统领缓缓上前一步，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带着刺骨的寒意：“韦小宝，游戏结束了。交出经书，王爷开恩，或可留你全尸。”
韦小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军爷，有话好说嘛……什么经书不经书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弟我只是个跑腿的……”
“哼！”那青鸾会长老阴恻恻地打断他，“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杀了你，经书自然到手！结阵！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二十余名高手如同鬼魅般散开，瞬间结成一种奇异的阵势，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将韦小宝八人死死锁定在谷底最狭窄的一段！
退路已断，前有强敌！唯有死战！
“结圆阵！背靠背！”韦小宝嘶声大吼，声音因恐惧和决绝而扭曲！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跑不了，只能拼了！
七女瞬间动了起来！苏荃、双儿、阿珂三人成品字形护在最外，方怡、沐剑屏、曾柔、建宁公主在内侧，八人背靠背，组成一个紧密的圆阵，兵刃向外，杀气腾腾！
“杀！”侍卫统领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率先扑向韦小宝！手中鬼头刀带起一片惨烈的刀光，直劈而下！势大力沉，快如闪电！
与此同时，其他高手也同时发动攻击！剑光、刀影、掌风、暗器……如同狂风暴雨般，从四面八方袭向圆阵！
“公子小心！”双儿娇叱，短剑化作一道青光，迎向左侧一名使判官笔的高手！阿珂白衣飘动，剑如惊鸿，瞬间刺出七剑，将右侧三名敌人的攻势尽数挡下！苏荃掌影翻飞，透骨钉无声无息地射出，专打穴道！
方怡、沐剑屏双剑合璧，剑光缭绕，护住一侧。曾柔的暗器如同飞蝗，叮叮当当打落不少射来的飞镖袖箭。建宁公主吓得花容失色，却也挥舞着一柄短剑，胡乱格挡。
韦小宝站在圆阵中央，没有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扑来的侍卫统领。世界仿佛在瞬间慢了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恐惧？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疯狂！
妈的！想要老子的命？想要老子的经书？老子跟你们拼了！
就在那侍卫统领的鬼头刀即将劈到头顶的刹那！韦小宝动了！
他没有躲！而是迎着刀光，猛地踏前一步！双手在腰间一抹一扬！
“嗤！嗤！嗤！嗤！嗤！”
五道寒光！如同黑暗中炸开的五道闪电！以五种截然不同、却同样诡异到极点的轨迹，激射而出！
快！无法形容的快！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那不是直线！是弧线！是折线！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的死亡之舞！
一把飞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半弧，绕过正面格挡的刀锋，直取侍卫统领的咽喉！一把飞刀，如同毒蛇摆尾，贴着地面射出，直钻其小腹！另外三把，则如同天女散花，分取其双眼和心口！
神龙十八式飞刀！第一式“藏刀隐鳞”的极致内敛，第二式“出刀见爪”的爆发速度，第三式“震刀撼岳”的刚猛劲道，第四式“回刀破浪”的刁钻轨迹……在这一刻，融会贯通！
那侍卫统领脸色剧变！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狠辣、如此快的飞刀！他狂吼一声，鬼头刀舞成一团光幕，拼命格挡！
“铛！铛！噗！”
两声脆响！火星四溅！他勉强挡开了射向咽喉和心口的两刀，震得手臂酸麻！但射向小腹的那一刀，却如同泥鳅般钻过了刀光的缝隙，狠狠扎进了他的腹部！而射向双眼的两刀，虽被刀风带偏，却也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带起一溜血光！
“啊！”侍卫统领惨叫着踉跄后退，腹部血流如注！
一击重创！
但这仅仅是开始！
韦小宝身形如鬼魅般晃动，神行百变身法施展到极致，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他的双手化作两道残影，一把把飞刀如同无穷无尽般从指间激射而出！
不再有任何保留！不再有任何顾忌！体内那股新生的、灵动而磅礴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灌注于飞刀之上！
第五式“坠刀碎星”！飞刀自极高处坠击，携下坠之势，劲道暴增！一名刚刚跃起准备偷袭的青鸾会高手，被一刀贯穿天灵盖，哼都未哼便栽倒在地！
第六式“逆刀吞象”！飞刀轨迹悖逆常理，专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罅隙！一名正挥刀力劈的壮汉，手腕突然被一道从不可思议角度射来的寒光洞穿，钢刀脱手！
第七式“流刀归墟”！瞬息间三把飞刀连环射出，刀影流转，封死所有退路！一名轻功高手左闪右避，却被第三把飞刀从背后追上，钉入后心！
飞刀！飞刀！还是飞刀！
韦小宝像一尊来自幽冥的杀神，所过之处，寒光闪烁，必有一人倒下！他的飞刀，不再是暗器，而是死神的请柬！快、狠、准、刁！将“神龙十八式”的恐怖威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山谷变成了修罗场！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利刃入肉声不绝于耳！鲜血染红了碎石，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苏荃、双儿、阿珂也杀红了眼！剑光掌影，配合韦小宝的飞刀，将试图靠近的敌人一一斩杀！圆阵固若金汤！
那青鸾会长老见势不妙，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绕到侧面，手中一对淬毒匕首直刺韦小宝肋下！角度刁钻狠毒！
“公子小心！”双儿惊呼，想要回救已来不及！
韦小宝仿佛背后长眼，看也不看，反手一扬！一道寒光以近乎直角的角度折射而出！正是第八式“透刀无碍”的雏形！飞刀穿透一名敌人尸体的间隙，精准地射向长老的咽喉！
长老骇然变色，硬生生扭身，飞刀擦着他的脖子飞过，带起一溜血痕！他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靠近！
侍卫统领强忍剧痛，再次扑上，鬼头刀狂舞！韦小宝眼中凶光爆射，双手齐扬！九把飞刀！如同九点寒星，组成一张死亡之网，笼罩而下！第九式“曦刀破晓”的煌煌正气，与飞刀的凌厉杀机诡异融合！
侍卫统领避无可避，格挡不及，身上瞬间爆开数朵血花，仰天倒地，死不瞑目！
首领一死，敌军顿时大乱！
韦小宝杀得性起，长啸一声，身形暴起，主动冲入敌群！飞刀如同拥有生命，指哪打哪！残存的高手们胆寒欲裂，纷纷后退！
“撤！快撤！”青鸾会长老见大势已去，嘶声尖叫，第一个向谷外逃去！
兵败如山倒！
剩下的高手，发一声喊，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逃入迷雾之中。
山谷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八个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韦小宝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滚滚而下。他感觉浑身脱力，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刚才那片刻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和内力。
他缓缓直起身，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染血的峡谷，看着身边虽然疲惫不堪、却都安然无恙的七位红颜，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豪情，涌上心头。
飞刀定乾坤！
他做到了！凭着一手飞刀，在这绝境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苏荃走到他身边，默默递过水囊。双儿和阿珂开始迅速打扫战场，检查是否有活口。方怡等人相互包扎着伤口。
建宁公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韦小宝怀里：“小桂子！吓死我了！”
韦小宝拍了拍她的背，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抬头望向谷口那逐渐散去的迷雾，眼神复杂。
这一战，他赢了。但“神龙飞刀韦小宝”这个名字，恐怕很快就要传遍天下了。
是福？是祸？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险。
他摸了摸怀里那八本硬邦邦的经书。烫手山芋，也是唯一的希望。
“走吧。”他沙哑着嗓子，对众人说道，“此地不宜久留。”
八个人，互相搀扶着，踏着满地的血污和尸体，一步一步，走向峡谷的出口。
走向那未知的、注定充满腥风血雨的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