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血腥气,像冤魂一样缠绕不去。
天还没亮,韦小宝就带着三个女人,像逃难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悦来居”。
他不敢走官道,专拣偏僻小路。马车也弃了,换了几匹快马,一路向北疾驰。
方怡和沐剑屏共乘一骑,脸色苍白,惊魂未定。韦小宝和双儿各骑一匹,双儿在前探路,韦小宝殿后,一双眼睛像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旁任何可疑的动静。
青鸾会的杀手,他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出现。他只能跑,拼命地跑,离那家客栈越远越好。
一路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除了必要的交谈,没人说话。只有马蹄踏过土路的“嘚嘚”声,和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韦小宝心里盘算着。山东不能久留,必须尽快进入直隶地界,到了天子脚下,那些杀手或许会收敛一些。至少,官府的势力会更强,江湖人动手总要顾忌三分。
他的目标,是天津卫。那里是漕运枢纽,商贾云集,龙蛇混杂,最适合藏身。而且,可以从那里乘船沿运河直达通州,比陆路更安全,也更隐蔽。
日夜兼程,提心吊胆。好在,预想中的追杀并没有立刻到来。或许青鸾会也需要时间重新部署。这给了韦小宝一丝喘息之机。
几天后,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看到了天津卫那高大的城墙和繁忙的码头。空气中弥漫着河水、海腥和货物混杂的特殊气味。
进了城,韦小宝不敢住大客栈,找了一处靠近码头、看起来不起眼但还算干净的小客店住下。安置好方怡和沐剑屏,让她们在房里休息,严禁外出。他自己则带着双儿,打算去码头打听一下近日北上的船只。
天津卫果然热闹。运河里漕船首尾相连,码头上扛包的苦力吆喝声,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喧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充满活力的、乱糟糟的生机。这种市井气息,让韦小宝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仿佛又回到了扬州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正当他在一个茶摊边坐下,准备向摊主打听船讯时,一阵不寻常的骚动从街道另一头传来。
呼喝声,哭喊声,还有兵刃碰撞的脆响!
“站住!官府拿人!”
“王屋派的逆贼!哪里逃!”
韦小宝眉头一皱,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差,正挥舞着铁尺锁链,追赶着几个人。被追赶的是三男两女,看打扮是江湖中人,但此刻衣衫凌乱,身上带伤,显然经过一番搏斗,正在狼狈逃窜。
其中一名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她约莫十岁年纪六七岁,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劲装,虽已破损染尘,却掩不住身段的婀娜。一张瓜子脸,肤色白皙,眉眼如画,透着一股江南水乡般的温婉秀气。但此刻,她柳眉微蹙,杏眼中含着焦急和决绝,手中一柄长剑舞动,护在同伴身后,且战且退,剑法灵动迅捷,竟将追近的官差逼退几分。
只是她显然内力不济,脚步已见虚浮,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急促。
好一个外柔内刚的江湖女侠!韦小宝心里赞了一声。这女子,比他见过的许多所谓侠女,更多了几分真实动人的气韵。
“是王屋派的人。”双儿在韦小宝耳边低声道,她江湖阅历比韦小宝丰富些,“王屋派在江湖上名声不坏,听说……和前明有些牵连,所以官府时常刁难。”
韦小宝眯起了眼。王屋派?他好像听人提起过。再看那些官差,下手狠辣,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不像是普通的缉拿盗匪。
眼看那蓝衣女子为了掩护一名受伤的同伴,后背空门大开,一名官差狞笑着,手中铁尺狠狠砸向她的后心!
这一下若是砸实,不死也重伤!
韦小宝心中一动。他不是什么大侠,更不想惹麻烦。但看着那女子柔弱的背影和那双决绝的眼睛,他心底那点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更何况,他对官府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
“双儿,你左我右。”韦小宝低喝一声,抓起桌上的一把花生米,手腕一抖!
“嗤嗤嗤!”
数颗花生米如同暗器般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那几名逼近的官差手腕上!
“哎哟!”
官差们吃痛,铁尺险些脱手,攻势一缓。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双儿的身影已如轻烟般掠过,短剑出鞘,寒光一闪,“铛铛”两声,格开了砍向另外两名王屋派弟子的钢刀!
变故突生!官差们一愣。
韦小宝已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脸上堆起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着为首的官差头目拱了拱手:“几位差爷,辛苦辛苦!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光天化日,喊打喊杀的,吓着小朋友多不好。”
那官差头目手腕红肿,又惊又怒,瞪着韦小宝:“你是什么人?敢管官府的闲事!这些是王屋派的逆贼,奉命捉拿!识相的赶紧滚开!”
“逆贼?”韦小宝掏了掏耳朵,一脸无辜,“差爷,您可别吓我。我看这几位,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哪点像逆贼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官差头目冷笑,“王屋派勾结前明余孽,图谋不轨!证据确凿!你再不让开,连你一块抓!”
“哎哟哟,好大的帽子!”韦小宝装作害怕的样子,缩了缩脖子,却趁势靠近了那官差头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差爷,实不相瞒,小弟……是京里粘杆处的办事的,奉了上面的密令,正在追查一桩要紧案子。这几个人……可能和那案子有关。您看……”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了官差头目的手里。
“粘杆处?”官差头目脸色一变,那可是皇帝亲掌的特务机构,权力极大。他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韦小宝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信了七八分。再看看韦小宝身边那个眼神冰冷、身手不凡的丫鬟(双儿),更觉得此人来历不凡。
“这个……”官差头目犹豫了。为几个王屋派的小角色,得罪粘杆处的人,实在不划算。何况还有银子拿。
韦小宝趁热打铁:“差爷行个方便。这人,我先带走问问。若是无关,回头再交给您处置。若是有关……嘿嘿,少不了您一份功劳。”他笑得像只狐狸。
官差头目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对手下挥挥手:“收队!妈的,算他们走运!”
官差们虽然不甘,但头目发话,也只能悻悻散去。
一场风波,竟被韦小宝三言两语,外加一锭银子,化解于无形。
王屋派那几人死里逃生,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名蓝衣女子收剑入鞘,走到韦小宝面前,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却清晰:“小女子王屋派曾柔,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之恩!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她的声音像山涧的清泉,叮咚悦耳。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感激和好奇,望着韦小宝。
韦小宝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草药味的幽香,心里没来由地一跳。他见过的美女不少,苏荃的妩媚,双儿的清秀,方怡的娇美,建宁的艳丽……但眼前这个曾柔,却有一种独特的、温柔似水、我见犹怜的气质,让他忍不住想逗弄她,保护她。
“嘿嘿,好说好说。”韦小宝摆摆手,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色狼,“我叫韦小宝,是个……做点小生意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曾姑娘不必客气。”
“原来是韦公子。”曾柔再次施礼,“今日若非公子,我等恐怕难逃此劫。此恩此德,王屋派上下没齿难忘。”
她身后的几名弟子也纷纷过来道谢。
韦小宝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他们个个带伤,神情疲惫,便道:“此地不宜久留。几位若信得过我,不如先到我落脚的地方处理一下伤势?”
曾柔略微迟疑,但看韦小宝眼神坦荡,又确实无处可去,便点头答应:“那就叨扰韦公子了。”
回到小客店,韦小宝让双儿拿出金疮药给王屋派弟子治伤。曾柔虽也受了些轻伤,却坚持先照顾同门。她动作轻柔,细心为师弟师妹清洗伤口,敷药包扎,那份温柔和坚韧,让韦小宝看得有些出神。
安排好其他人,韦小宝请曾柔到隔壁房间稍坐,询问缘由。
曾柔轻叹一声,道出原委。原来王屋派虽属江湖正道,但因创派祖师与前明有些渊源,门下弟子多怀故国之思,素来被清廷猜忌。近年来,朝廷对江湖势力打压日甚,尤其关注王屋派这等“不安分”的门派。此次他们几人奉师命下山采购药材,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被官府盯上,诬陷他们“私运禁药、图谋不轨”,一路追杀至此。
“师门如今处境艰难,我等却还连累公子卷入是非,实在过意不去。”曾柔面露愧色。
韦小宝心中了然。又是朝廷,又是江湖恩怨。这天下,真是没有一块清净地。他看着曾柔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曾姑娘放心,在天津卫这地界,我韦小宝还有点门路。你们先安心养伤,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
曾柔感激地看着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绣着兰草的锦囊,递给韦小宝。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更轻了:“韦公子大恩,曾柔无以为报。这锦囊里,是……是我平日随身的一对骰子,虽不值钱,却是我心爱之物。今日赠予公子,愿公子……万事如意,逢凶化吉。”
骰子?韦小宝眼睛一亮。他平生最爱就是赌,见到骰子比见到亲爹还亲。他接过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象牙雕刻的精致骰子,触手温润,点数清晰,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曾姑娘,这……这怎么好意思?”韦小宝嘴上客气,手却紧紧攥着锦囊,生怕曾柔反悔。
曾柔见他喜欢,脸上红晕更甚,低声道:“公子喜欢就好。曾柔……告辞了。”说完,便像受惊的小鹿般,匆匆离去。
韦小宝握着那对还带着曾柔体温和体香的骰子,心里美滋滋的。这姑娘,不仅人长得俊,还挺懂事儿!
他看着曾柔离去的背影,那袅娜的身姿,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这王屋派的曾柔,就像这混乱时局中的一股清流,让他这混迹于污泥浊水中的人,感到一丝难得的宁静和……心动。
赠骰之情,看似轻巧,却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只是他不知道,这颗种子,将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天津卫的偶遇,让韦小宝的队伍里,无形中又多了一份牵挂。前方的路,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