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的脚刚要落下,镜面忽然泛起一圈波纹。
他立刻收住步子,身体微微后仰,金箍棒横在胸前,杆子贴着小臂,掌心一紧,握得更牢了。
那股往前冲的劲儿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像一匹奔马被人猛地拽住缰绳,前蹄扬起,却不落地。
镜子里的刑天已经转过了头。
脸还是看不清,黑影罩着,可那双眼睛的位置,有两团暗火亮了起来。
不是绿的,也不是红的,像是烧到最后只剩余温的炭,不亮,却扎人。
悟空盯着那两点,瞳孔里的星图慢慢转快,又缓缓压下来,从暴烈的吞噬节奏变成一种低频震动,像在试探地底深处有没有回音。
他没动嘴,也没出声,只是把金箍棒尖往地上轻轻一点。
这一下不是为了撑身子,也不是泄力,而是借着骨阶传震,去探这镜子底下连不连着根。
通道的地脉一路到这里都断得干净,可这面镜,立得太过规整。
三丈高,边框是巨兽肋骨弯成的,上面刻满反字,没人认得。
但它稳稳当当立在这尽头,不像临时摆的阵,倒像是本来就在等谁来。
震感顺着棒子传上来。
没有回响。
就像敲在一块死石头上,底下什么都没有。
可悟空不信。
他刚才那一击功德金光扫过全场,别的不说,至少知道这地方的每根骨头、每寸岩壁都有气机牵连,唯独这镜子,像是从外面搬来的,跟这通道不搭界。
但现在,镜面动了。
不是他自己晃的,是被人碰了。
他能感觉到,那波纹是从另一侧荡进来的,像有人伸手推了它一下。
不是攻击,也不是挑衅,更像是一种回应——你来了,我知道。
悟空眯眼。
他把左手抬起来,五指张开,对着镜面虚按。
金瞳没发动吞噬,反而收得极紧,像闭上了眼。
他在模拟刚才感应到的那个节拍,那个藏在镜中深处、像心跳一样的律动。
“往生……逆转……”那两个词还在耳边打转,但他现在不去想意思,只抓频率。
一下,两下。
慢,稳,带着点锈住的滞涩感。
突然,镜中的刑天动了一下。
不是全身,是右手。
那只一直空着的手,五指缓缓收拢,仿佛真的握住了一把看不见的斧头。
动作很轻,但悟空看得清楚。那一瞬间,他体内的金瞳猛地一缩,混沌星图边缘那圈赤金纹路烫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擦过。
他没退。
反而往前挪了半步。
距离从五步变成四步半。
不多,但足够让金箍棒的影子斜斜打在镜面上。
那影子没扭曲,也没被吸进去,就那么直挺挺地贴着灰蒙蒙的表面,像一道刀痕。
“你是谁?”悟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也不低沉,就是平常说话的调子,像问一个老熟人。
镜中人没答。
但那双炭火似的眼睛,动了。
它们转向了悟空的左眼。
准确地说,是盯住了他的金瞳。
然后,镜面又起了一圈波纹。
这次不是轻轻荡开,而是从中间裂出一道细缝,像嘴唇张开了一条缝。
没有声音出来,可悟空脑里突然多了个念头,不是语言,也不是意念,是一种直接塞进来的感觉——
你也听见了?
悟空瞳孔一缩。
他没听清问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话不是冲着他耳朵说的,是冲着金瞳来的。
好像对方早就知道这东西在他眼里藏着,也知道它能吞法则、炼万道。
他冷笑一声,手指在金箍棒上敲了一下。
“听见啥?你哑巴打嗝呢?”
话音落,镜面震动。
那道细缝合上了,可刑天的头偏了偏,像是在打量他。
接着,他抬起左手,慢慢举到胸前,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手掌摊开,然后猛地往下一斩。
不是劈人,也不是示威。
更像是在砍断什么东西。
悟空愣了一下。
这个动作他见过。
不是在战场上,也不是在梦里。
是在东海底下,龙王敖广偷偷给他看的一块冰髓上。
那上面刻着一段残图,画的就是这么一手下斩,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断命不降”。
当时他没在意,以为是哪个老妖怪留下的遗招。
现在看来,这手势另有名堂。
他盯着镜中人,语气变了点:“你认识我?”
对方依旧不语。
但那只举起的手,缓缓翻了过来,掌心朝上,然后轻轻一勾,像是在叫他过去。
悟空没动。
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信手势,更不能信沉默。
越是看起来像邀请,越可能是陷阱。
他体内的金瞳已经开始自动运转,不是吞噬,而是防御性地锁住周身气机,防止有任何外力顺着视线钻进来。
他又退了半步。
金箍棒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
就在这时,镜面忽然变得透明了一瞬。
不是全透,只是中间一块,像水波荡开后的短暂清明。悟空看见了——
冥河的黑水之下,躺着一具无头尸体。
披着破甲,双手抱膝,姿势蜷缩,像睡着了。
可那股不肯低头的劲儿,哪怕隔着一层倒影,也压不住。
尸体旁边插着一把斧,斧刃朝天,柄上缠着铁链,链子另一头,没入黑暗。
那是干戚。
也是刑天的命。
悟空呼吸一顿。
他认得这场景。
不是亲眼见过,而是金瞳在吞噬某些古老法则时,碎片里闪过的画面。
那时候他还小,刚从花果山出来,在菩提祖师那儿偷学神通,无意间吞了一段被封印的记忆残片。
里面就有这把斧,也有这条河,还有一个人站在河边,背对着天地,说了一句:“我不服。”
现在,这句话好像又回来了。
镜面重新变灰。
刑天的身影恢复原样,手放下了,头也正了。
可那双眼睛,还看着悟空。
没敌意,也没善意。
就是看着。
像在等一个答案。
悟空握紧了棒子。
他不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
但他清楚一件事——这镜子不能碰,也不能毁。
一旦动手,说不定就中了局。
可要是不动,就这么耗着,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等着。
他深吸一口气,把金瞳的运转压到最低。
然后抬起右脚,往前踏了一小步。
离镜子只剩四步。
他没再靠近,也没后退。
就那么站着,和镜中人对视。
空气静得能听见骨阶微颤的声音。
突然,悟空开口。
“你要我做什么?”
话出口,镜面没反应。
可他眼角余光瞥见,金箍棒的影子,在镜面上扭了一下。
像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