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水顺着眉骨滑下,他没伸手去抹。
风还在吹,云层裂开的口子缓缓合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知道,刚才那一震不是错觉——归墟海眼醒了,刑天的心脏动了。
胸口的战纹余温未散,干戚虚影虽已隐去,但一股沉闷的搏动感却从皮肉深处传来,像有另一颗心在他体内跳动。
左眼混沌星图微微一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竟自发开始缓缓旋转,节奏不急不缓,如同在等待某种回应。
他闭上双眼,不再去看天边残云,也不再理会体外残留的雷火气息。
此刻最要紧的,是把那股躁动压住,让它顺流而入,而不是乱冲乱撞。
血魄在动。
这东西不是外来的入侵,也不是单纯的残魂碎片,它是刑天留在天地间的一缕执念,藏得极深,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早已湮灭。
可就在刚才,随着火莲爆燃、往生咒逆纹浮现,那缕血气竟主动苏醒,直奔金瞳而来。
两股力量一碰上,立刻起了冲突。
金瞳天生吞噬万道,本能地要把这外来之物碾碎炼化。
可血魄偏偏不退不让,反而像认主一般,死死缠着金瞳根部,不肯被吞,也不肯走。
“你倒是倔。”他在心里哼了一声。
既然硬来不行,那就换个法子。
他将体内刚稳下来的雷火冰三系法则重新调动,让它们以最慢的速度循环运转,在经脉中形成一道温和的涡流。
这股力道不强,却极为稳定,像是一只手轻轻托住了那团暴烈的血气,不让它乱窜,也不逼它屈服。
渐渐地,血魄的躁动平息了些。
它不再横冲直撞,而是缓缓沉降,最终停在金瞳与心脉交汇之处,像一颗埋进土壤的种子,静等着发芽。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共鸣还没开始。
于是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主动释放往生咒的逆练纹路。
这招原本是用来破除封印、逆转生死的禁忌之术,是他从六耳猕猴口中听来的残篇,后来靠金瞳一点点反推补全。
现在用在这血魄上,无异于拿刀去撬一座古墓的大门,稍有不慎,识海就会被反噬撕裂。
但他不怕。
他睁开左眼,瞳孔深处,混沌星图转速骤降,几乎凝滞。
与此同时,意识中的微型世界微微震颤,火莲虽熄,莲心却亮起一道幽光,正是逆往生咒的印记。
他以这印记为引,轻叩血魄核心。
一次。
两次。
第三次时,血魄猛地一震。
刹那间,一幅画面强行挤进他的神识——
漆黑海底,裂开一道无法丈量的巨口,海水倒卷成柱,直冲虚空。
九根断裂的神柱斜插在深渊边缘,柱身上刻满古老符文,每一笔都透着镇压之意。
更远处,星轨扭曲,星辰如尸骸般漂浮,围绕着那口巨渊缓缓旋转。
归墟海眼。
传说中连接混沌本源的通道,也是上古大战后被彻底封死的禁忌之地。
他还看到了更多——有人曾试图打开它,却被九道天罚劈得魂飞魄散;有神魔以自身精血祭献,换得一线生机,最终仍化作海眼边缘的一块石碑;甚至有一道模糊身影手持巨斧,怒吼着斩向天穹,却被无形锁链拖入深渊……
画面戛然而止。
可金瞳已经记下了。
星图自动扩张一圈,无数细密的光点在瞳孔深处浮现,彼此连线,勾勒出一条蜿蜒路径——起于东海之下,穿行九幽支脉,绕过星骸废墟,最终通向归墟核心。
但这图并不完整。
三处节点模糊不清,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遮蔽。他试着用金瞳推演,刚一发力,胸口盘古虚影竟轻轻一震,似有警告之意。
“不想让我去?”他冷笑,“那你倒是说清楚,为什么刑天的血会指这条路?”
他没有继续强攻。
他知道,有些事不能靠蛮力破解。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战纹静静贴在皮肤上,温顺得像个熟睡的孩子。
可他知道,这东西从来就不听话。
它只认一个主人——那个砍下头颅还要继续战斗的疯子。
“既然你不愿走,那就让我来唤你。”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战纹,让它们沿着经脉缓缓游走,最终汇聚于心口。
那里,血魄仍在跳动,频率越来越快,竟与战纹的流动节奏逐渐同步。
一下,两下,三下。
当第三波共振升起时,一段音律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不是声音,也不是文字,而是一种纯粹的意志传递——
咚!咚!咚!
三声顿挫,如远古战鼓擂响,又似九位巨人齐步踏地,每一下都震得他神识发麻。
可这感觉……竟然有点熟悉。
就像当年在花果山底,第一次听见地脉轰鸣时那样。
他猛然睁眼。
左瞳星图应声跳动三次,那三处模糊断点瞬间贯通!
整条路径清晰浮现:起点正在东海龙宫正下方的地渊入口,那里藏着一条从未记载的支脉,通往九幽深处。
途中需穿过一片由陨落星辰堆积而成的废墟,那里曾是盘古开天时崩碎的残骸场。
最后,才是归墟海眼本体——一个悬浮在混沌夹缝中的巨大漩涡,吞噬一切,也孕育一切。
成了。
他站在原地,双目微阖,呼吸平稳,仿佛只是打了个盹。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他的神识已经顺着这条路径走了一遭,哪怕只是投影,也足以让他看清沿途的杀机。
就在这时,万里之外,东海深处。
水晶宫剧烈晃动了一下。
敖广正坐在玉阶之上,手中握着一根通体泛蓝的权杖,杖身由共工留下的冰髓雕成,千年不化。
此刻,这权杖竟无风自鸣,嗡嗡作响,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抬起头,望向穹顶。
原本绘着海浪祥云的壁画,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九位身形伟岸的巨神肩扛天柱,脚踏地脉,一步步向前迈进。
每走一步,整座龙宫便震上一震,连海底珊瑚林都簌簌抖动。
他知道这是什么。
九神扛天图。
上一次出现,还是帝俊陨落那夜。
“血魄通路……终于开了。”他低声喃喃,手指紧紧扣住权杖,“你等这一天,怕是比我还久吧。”
他没有下令封锁消息,也没召集群臣议事。
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壁画上那第九位神只的脸庞——那张脸,隐约与刑天有几分相似。
回到三十三重天。
孙悟空依旧立于虚空,披挂随风轻扬,脸上看不出喜怒。
可他的左眼,却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映出一条星河般的轨迹,弯弯曲曲,直指东海。
他知道,路已经出来了。
接下来,就看谁先踏上第一步。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按在眉心。
金瞳深处,那座微型世界仍在运转。
火莲虽灭,但莲心温热,归墟的画面一遍遍回放,仿佛在等待某个人走进去。
忽然,他嘴角一扬。
“老东西们藏得够深啊。”他说,“可你们忘了——我吃过的法宝多了,连你的金刚琢都嚼过两回。”
话音落下,他缓缓睁开双眼。
眸光如电,穿透层层云海,直射东方。
而在那遥远的海面之下,归墟海眼的裂缝中,一只巨大的手掌轮廓,正缓缓从黑暗里探出半截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