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皇宫,文华殿内。
朱祁钰身着亲王常服,端坐于须弥座之上,不怒自威。
徐永宁一身斗牛服,静立于丹陛之下。
倭国使臣唐津八郎则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自殿门外趋步而入,行至丹陛正中央,伏地行礼。
身后两名副使手捧国书与礼单,恭敬随行。
“小臣石见守护唐津八郎,叩见大明摄政王千岁!我主源义政,遥望中华,如仰日月。今特遣小臣奉上国书、礼单,虔心朝贡,恳请天朝垂怜,允准所请。日本举国上下,必感念天恩!”
朱祁钰坐在上首,他对此人来历可谓最是清楚。
当初让他改名山名,借他名头谋取石见银矿,还是朱祁钰出的主意。
不想因缘际会,一个沿海倭寇,如今竟成了倭国四职之一,更有了自己的苗字。
他略一抬手,语气平和:“平身。远来是客,赐座,看茶。”
内官搬来绣墩,唐津八郎再次躬身谢恩,才欠着身子坐下。
他双手接过内官奉上的茶盏,并不敢真喝,只是置于一旁。
一旁王诚上前,接过副使手中的国书、礼单,呈送朱祁钰。
朱祁钰并未细看,只是将之放在一旁御案,目光依旧看着八郎。
“本王听闻,彼国国王,年少有为,实乃苍生之福。徐永宁亦奏报,尔等颇具诚意。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向来怀柔远人。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唐津八郎心中稍定,立马离席叩首,声音更加恳切:
“感激王爷盛赞,我主日夜所思,皆为日本能永沐天朝教化,世代恭顺,不敢有二心。”
“此番特遣小臣前来,恳请王爷颁下诏书,册封我主,并赐下宝印。如此,则我主代天朝牧守日本,名正言顺,必能更好的绥靖四方,永为大明东海屏藩!”
他的请求,大明这边自然是早就知道,今日之言,都是必要的外交流程而已。
朱祁钰缓缓点头:“准”
“尔国主源义政即有此心,本王便代天子颁诏,予以册封。望其谨守臣节,勿负皇恩。”
唐津八郎大喜过望,连连叩首谢恩。
有两内侍从一旁转来,各手捧一托盘,一个上面是明黄缎面的册封圣旨。
另一个则是金光流烁的龟钮宝印,银胎鎏金,印文以九叠篆刻就‘日本国王之印’六字。
唐津八郎见此再拜,激动万分:“小臣……代我主源义政,谢王爷天恩!大明万岁,王爷千岁千千岁!”
朱祁钰满意的点点头,挥手让他退去。
待倭国使团退出大殿,他饶有兴致的对徐永宁道:“你在倭国之事办得妥当。此人的恭顺之态,比之朝鲜使节犹有过之。”
徐永宁连忙拱手道:“臣与魏国公,皆按王爷旨意行事,不敢居功。”
随后,他瞥了一眼殿门方向,眼神中透出一丝轻蔑:
“王爷明鉴。此人对我大明固然是恭敬,然心中早已无母国之念。此等无根之人,纵是表面谦卑,也实在令人不齿。”
朱祁钰呵呵笑道:“爱卿所言在理。不过,若他国之人,尽皆如此,于我大明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徐永宁一愣,想想在倭国之时,这八郎那极尽奉承的样子,好像确实如此。
“现在我大明开放市舶司,海贸日盛,往来番邦的商贾络绎不绝。”朱祁钰笑道:
“这些海商富甲一方,其本身就是大明最好的招牌。彼国之人见其气象,必然心向往之,将来涌现出更多如唐津八郎这般慕华亲明的人物,也不足为奇。”
徐永宁拱手赞道:“王爷圣明!若万邦之人皆慕华风、贪华利,则我大明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上上之策!”
朱祁钰摆手道:“哎,这些都是长远的事,非一时可成,且先不论。”
他话锋一转:“前日定国公那场戏,做得倒是精彩。满衙百姓下跪,高呼国公仁善,场面很是热闹啊。”
徐永宁一脸尴尬,果然这装病表忠心的戏码,根本瞒不过上面这位。
他正欲下拜请罪,朱祁钰却主动起身,伸手虚扶:
“哎,本王并非责难。正相反,定国公这番表演,做得极好。”
“谢王爷体谅。”徐永宁连忙道:“家父回府后,正欲召集几位相厚的勋贵与旧部袍泽,务请他们一同支持王爷的清丈国策。”
“好,定国公府果然忧心国事,当赏。”
徐永宁连忙道:“当不得,王爷,您能对定国公府网开一面,已是如天之恩,岂能再奢求赏赐。”
“有功如何能不赏,便赐你麒麟服,再加提督京营戎政厅佥事,兼领神机营坐营官。你年轻,正该去营中历练一番。”
“臣,谢王爷隆恩!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王爷期许!”
这俩官职看着唬人,但都是虚职,并不用去京营干活,算是一个荣誉。
“听轮调京营士卒说,魏国公在倭国过得好生快活,都有些乐不思明了。”
刚赏赐完,朱祁钰却是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魏国公。
他在南京时,虽是守备,却还有镇守太监、参赞机务文官。
看似尊贵无比,实则不过笼中之鸟,处处受掣肘。
大明与倭国一个来回,便要一两月,所以他这个在倭国的大明代言人权力极大。
虽然石见的条件比之南京,那是极为艰苦,但其心畅快,胜金陵十倍不止。
徐永宁不解其意,连忙回道:“王爷明鉴。魏国公在那边,都是实心用事,为大明守护石见银矿,绝无半点异心。”
“魏国公忠心,本王是知晓的。”朱祁钰又是一转话题:“永宁,定国公的身子可还好?”
“好,挺好的。”
这连续转换话题,让徐永宁都有些懵了,只得先据实回答。
“既然如此,本王给你个新差事,你可愿往倭国一行,替回魏国公?”
不待徐永宁回答,朱祁钰继续道:“你去之后,私下替本王传句话给魏国公。”
朱祁钰靠近一步,贴近徐永宁耳边,把声音压的极低,仅让他一人听见:
“你且跟他说,若他愿替本王好生整顿南京旧勋,说服他们全力支持清丈国策……待功成之日,本王便奏请天子,允他永镇石见银山,如云南沐家事,为我大明永镇东瀛!”
徐永宁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倒吸一口凉气!
“永……”他几乎失声惊呼。
还是朱祁钰一手拍在他肩头,将他后续的话压了回去。
“永宁,怎么样,可愿替本王跑这个腿么?”
“臣愿意!”
徐永宁当即下拜,心中震撼难平。
这个承诺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黔国公沐家,乃是大明勋贵中绝无仅有的异数。
其永镇云南,几乎能称一声“云南王”,手中权柄远比那些圈禁在封地的亲王更为实在。
虽说当下的云南还是烟瘴未开的边陲之地,然权柄之惑,蚀骨噬心。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纵是烟瘴贫瘠之地,能手掌大权,亦足以令勋贵们甘之如饴,岂是寻常富家翁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