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外霎时战作一团,杀声震天!
两侧土坡后伏兵尽出,各有二三十名明军步卒持矛冲杀而来,一旁还有五六骑聚在一起。
这些人将鞑子包围,却未冲上去搏杀。
几个骑兵取出身后的大包,竟是一张由粗麻绳编织的大网。
骑兵们各执一端,铺天盖地朝鞑子罩去!
“收网!”不知谁吼了一声,骑兵策马交错奔踏,大网应声收紧,当场将三四名鞑子连人带马绊翻在地!
步卒则挺着一丈余长的矛阵步步逼近,不求戳死鞑子,只不断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战术狠辣老练。
鞑子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惨嚎不绝。
墙头上,王越再度挽弓,箭似连珠向下疾射。
身旁被称作小马的老兵急得直跺脚:“文官老爷!省着点力气,哪有人像你这般连珠发箭的?鞑子若还有后援,咱们箭矢告罄了如何是好!”
王越咬紧牙关,喘着气道:“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一连射出十余箭,耗去大半气力,此刻手指发抖,准头也失了几分。
箭矢哆哆钉入土中,或擦着鞑子衣角飞过,竟再无建树。
他揉弄酸麻的右臂,只得颓然垂弓。
越过堡墙,再看战场。
残存的七八个鞑子被逼至堡墙根下,外围明军长矛如林,步步紧逼。
方才还嚣张的鞑子,此刻已是面临绝境,想来是脱逃不得。
李秉在一旁喃喃道:“真没想到…刘百户竟藏了这一手…”
王越揉着发颤的腕子,冷哼道:“他这是信不过你我,连伏兵之计都瞒得死死的。”
望着墙下张小旗冰冷的尸身,李秉黯然道:“孤山堡既然有这战力,刘百户何不一开始就出击,张小旗也不必死。”
“刘百户自有他的考量吧。”
其实王越也想明白了,刘百户一开始确实只想避战。
他就想着,能救回张小旗几人就足够了,并不愿招惹这些鞑子。
是自己那冲动一箭,才逼得他不得不全力出手。
幸好这些鞑子狂妄托大,竟敢贴近堡墙,反倒自陷死地!
这时,墙下厮杀已近尾声。
负隅顽抗的鞑子接连被长矛捅穿,血溅黄土,唯有几个重伤倒地的还在哀嚎。
刘百户吼声如雷:“拖回来!连人带马全拖进来!别落下半点痕迹!”
军户们应声而动,拖尸的拖尸,牵马的牵马,动作麻利得很。
不过片刻功夫,堡外除却斑驳血渍,竟再看不出方才恶战的痕迹。
王越快步走下墙梯,迎上正指挥收尾的刘百户:“问出口供没有?他们究竟是哪个部落的?河套一带现有多少鞑子?”
刘百户抹了把溅血的脸,啐道:“屁的部落!临死还嚎着什么也先大汗亲征…真当老子是吓大的?”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个衣衫破旧的妇人扑倒在张小旗尸体上,肩膀剧烈颤抖,大声哭泣。
身旁还站着个半大孩子,茫然地望着,小手不断扯着她的衣角,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弟妹,好好哭一场吧。”刘百户别过脸去,喉结滚动,“小张他…哎,是我对不住他。”
他沉默片刻,又硬着声音道:“哭完了,你就跟小马过日子吧。”
李秉闻言顿时愕然,上前一步怒道:“刘百户,你还是人吗?张夫人丈夫刚死,尸骨未寒,你竟逼她改嫁?!”
“我的京官老爷,这是边堡,不是京师!”刘百户猛地转身,脸上溅的血渍尚未擦净,“她一个妇人带着娃,没个男人,在这鬼地方怎么活下去?”
他狠狠啐了一口:“老子这儿不兴你们那套虚头巴脑的礼法!能活命,才是硬道理!”
说罢不再理会二人,转身指挥军户们清理战场:“把这些鞑子都扒干净,一根毛都别留下!”
鞑子的战马被牵到一旁,这一战大家都有分寸,只杀了三匹,余下皆膘肥体壮。
军户们围着马匹低声议论,脸上难得露出喜色。
在这地方,战马可比人命还金贵。
秉仍愤愤不平,对王越道:“妇人贞洁重于泰山,刘百户此举实在罔顾人伦…”
王越微微点头,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突然,他注意到个东西,正是一开始被他射死的,那鞑子头领的兜盔。
“李大人,你看这个。”
他大步走过去,将那头盔抢来,指着顶部一处刻痕问:“这个标记,你可认得?”
李秉凝神细看,脸色骤变:“这是…绰罗斯部的狼头印记!”
绰罗斯部落,正是也先的部落。
蒙古人身上的装备,大多是明朝这边生产的。
只有绰罗斯这样的大部落,才有自己专门生产装备的地方。
李秉强调道:“正统十四年,我与罗通都督一起守卫居庸关时,缴获的鞑子军备上就有这个标记。”
王越只觉头皮发麻,仍抱着一丝侥幸:“会不会是这鞑子偶然得来的?”
李秉无语,只是摇头。
其实王越也清楚,绰罗斯部的东西,也先怎会允许其他部落的人佩戴。
就像大明皇家的规制,一般人怎能拥有。
就算不小心有了,也定要抹去标记,不让人知道。
而这鞑子,却是将其高高戴在头上。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王越猛地冲向刘百户,一把抓住他胳膊:“快!再审那几个活口!也先大军究竟在何处?!”
刘百户正忙着分发战利品,不耐道:“又发什么疯…”
王越直接将铁盔塞到他眼前:“这是也先直属部落的装备,刚才那个头领,很可能是也先的亲信!”
刘百户这才明白,问题大发了。
他立刻停下手头上的事,扑到那几个奄奄一息的鞑子身旁,用鞑语厉声喝问。
问话的时候,还不断让人帮他们舒筋活血,试图拉近双方距离。
几个鞑子却不会享受,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没了动静。
当最后一个鞑子咽气时,刘百户的脸色已经铁青。
“两位大人,我这屯田的事你们就别查了,赶紧回京吧。”
李秉叹道:“我差事还未办妥,怎么能离开.”
王越忙问:“情况到底如何?”
“也先大军现已到了后套,他们这些鞑子是前出哨骑。”
黄河在在黄土高原弯出一个巨大的‘几’字,河套就是指这个大弯。
其分三部分。
西套,在‘几’字西南,就是银川那片,是贺兰山与黄河之间的平原。
后套,在西北,是现在巴彦淖尔及其周边的平原地区,介于阴山山脉和黄河之间。
而孤山堡所在,正是前套。
在‘几’字弯的东北部,南接陕西延绥,东临山西大同,本也属于山西行都司的一部分。
刘百户叹气道:“既然哨骑已经出现,说明也先肯定会过来。就算只来一个偏师,也不是我这孤山堡能挡的。你们是京官,趁现在走,还能捡回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