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名这一揖,恭敬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执着。
林青虚扶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那抹欣慰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慕容玥,见她焦急地使着眼色,轻轻摇头。
“前辈剑理精深,何故隐于外门?”郭名直起身,目光灼灼,“恳请前辈不吝赐教。”
慕容玥几乎要跺脚。这郭名,认出了师叔祖的不凡,却仍固执地认为他只是个有见识的外门弟子!
“郭师兄,这位老先生还要清扫剑坪,我们不如改日再来…”她试图解围。
郭名却恍若未闻,仍紧紧盯着林青:“前辈方才所言剑理,令晚辈茅塞顿开。如此见识,埋没于外门,实乃宗门之失。晚辈愿代为禀明师尊,请前辈入内门执教。”
林青嘴角微抽,慕容玥看得心惊胆战。她知道,师叔祖最厌旁人安排他的事。
“老朽闲散惯了,受不得内门约束。”林青淡淡回道,转身欲走。
郭名快步上前,竟伸手拦住了去路:“前辈留步!”
这一拦,连慕容玥都倒吸一口凉气。在宗门内,对长辈如此无礼,已是犯了门规。
林青停下脚步,缓缓转身。那一刻,慕容玥分明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你待如何?”林青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一向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如剑。
郭名被那目光所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但随即又挺直腰板:“请前辈指点剑法!”
“郭师兄!”慕容玥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郭名的衣袖,“不可无礼!”
郭名轻轻挣开,目光始终不离林青:“晚辈自知唐突,但剑道在前,不得不争。前辈既然深谙青霄剑法,必知我辈剑修,见高明而不知请教,才是真正的失礼。”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连慕容玥都一时语塞。她这才明白,郭名并非有意傲慢,而是痴于剑道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
林青闻言,竟低笑一声:“好一个‘不得不争’。”他目光扫过郭名腰间的佩剑,“你的剑,是何名?”
“青锋。”郭名恭敬答道。
“青锋…”林青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好名字。可惜,剑锋太利,易折。”
郭名眉头微皱:“晚辈不解。”
“你很快就会明白。”林青忽然转向慕容玥,“小丫头,你去那边守着,莫让旁人靠近。”
慕容玥一怔,随即明白师叔祖这是要指点郭名了,连忙应声退到剑坪入口处。她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师叔祖终于肯指点郭名,忧的是这场面越发难以控制。
剑坪中央,林青随手拾起刚才那把铁剑,姿态随意得像是拿起一根树枝。
“你不是要请教剑法吗?”林青看向郭名,“我便用青霄剑法,与你过三招。”
郭名眼中闪过惊喜,立刻拔剑出鞘,剑身泛着淡青光泽,显然不是凡品。与林青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相比,高下立判。
“请前辈赐教!”郭名执剑行礼,随即摆出青霄剑法起手式。
林青却只是随意站着,铁剑斜指地面,全身都是破绽。
郭名不敢怠慢,剑尖微颤,一式“青云出岫”直取林青右肩。这一剑他只用了五成力,意在试探。
眼看剑尖将至,林青忽然动了。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避过,同时铁剑向上轻挑,正中青锋剑的剑脊。
“叮”的一声轻响,郭名只觉手腕一麻,剑势不由自主地偏了三分。
“第一招。”林青的声音平静无波。
郭名脸色微变,刚才那一剑,林青后发先至,用的确实是青霄剑法中的“青藤绕树”,但角度之刁钻,发力之精准,远非他所能及。
他不敢再留手,剑势一转,“青松迎客”直刺而出,这一次,剑尖颤动,封住了林青所有退路。
林青不闪不避,铁剑划出一道圆弧,正是方才演示过的那式“青松迎客”。只是这一次,剑势更加圆融,那小小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引开了郭名的剑锋。
两剑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郭名只觉自己的力道被尽数卸去,剑尖不由自主地偏向一旁。
“第二招。”林青的声音依旧平静。
郭名额角见汗,这两招下来,他已知对方剑法远在自己之上。但他生性执着,越是受挫,越要争个明白。
第三招,他使出了青霄剑法中最精妙的“青冥一线”,剑尖如一点寒星,直取林青咽喉!
这一剑已有些过了,慕容玥在远处看得清楚,忍不住惊呼出声。
林青眼中寒光一闪,铁剑忽然变得飘忽不定,似慢实快,在郭名剑尖将至未至之际,轻轻点在了青锋剑的剑锷上。
“铛!”
郭名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青锋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插在数丈外的青石板上,剑身犹自颤动不已。
三招已过,郭名完败。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又看向远处插着的佩剑,脸上血色尽褪。
“现在明白了?”林青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郭名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前辈究竟是谁?外门弟子绝无此等修为!”
林青不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慕容玥快步走来,急得直跺脚:“郭师兄,你还不明白吗?这位就是林青师叔祖啊!”
“林青师叔祖?”郭名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三十年前,‘青冥剑’林青?”
林青叹了口气,知道身份再也瞒不住了:“正是老朽。”
郭名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想起自己方才的傲慢无礼,想起对这位师门传奇的百般质疑,顿时面如死灰。
“晚辈…晚辈…”他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请罪。
林青摆摆手:“不知者无罪。”他走到郭名的佩剑前,轻轻拔起,“青锋剑,好剑。可惜跟错了主人。”
郭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晚辈有眼无珠,冒犯师叔祖,请师叔祖责罚!”
林青抚过剑身,目光复杂:“你痴于剑道,本是好事。但过刚易折,你的剑太利,你的心也太急。今日之败,不在剑术,而在剑心。”
郭名俯首不语,肩头微微颤抖。
慕容玥见状,也跪了下来:“师叔祖,郭师兄他…”
“都起来吧。”林青将剑插回郭名面前的青石板,“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的身份,你们不可外传。”
郭名抬起头,眼中满是悔恨与困惑:“师叔祖,晚辈愚钝,请师叔祖明示,何为剑心?”
林青看着这个执着的后辈,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温和。他伸手虚扶,一股无形气劲将郭名托起。
“剑心…”他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明日此时,你若还想知道,再来此处。”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那背影在晨光中,竟有几分萧索。
郭名怔怔地望着林青远去的方向,许久,才缓缓拔起地上的剑。这一刻,慕容玥惊讶地发现,那个一向傲慢的剑痴师兄,眼中竟有了些许不同。
是敬畏,是迷茫,还是领悟?她说不清。只知这场险些不可收拾的冲突,终于暂时平息。而明日此时,或许才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