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阿鲁城在喧嚣了一整日后,终于沉入了宁静的梦乡。城主府,这座城市的权力中枢,此刻也只剩下零星的巡逻卫兵和几扇依旧亮着灯的窗户。其中一扇,属于城卫队队长,赛拉菲娜·奥斯特。
房间内的景象,与她那“晨曦之剑”的冰冷称号截然相反。这里没有冰冷的武器架,没有堆积如山的军事地图,反而像是一个被精心守护的少女梦境。柔软的白色地毯,淡蓝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景画,书架上没有兵法韬略,而是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动物布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月光花般的馨香。
此刻,这间秘密花园的主人,正褪去了那身象征着权威与力量的银白色精工铠甲。她仅穿着一件素雅的白色棉质睡裙,柔顺的布料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勾勒出紧致的腰身与饱满胸怀。常年的严格训练让她没有一丝赘肉,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健康的光泽与惊人的爆发力,却又丝毫未减属于女性的柔美。那头在执勤时总是高高束起的、如熔金般璀璨的金发,此刻如同瀑布般散落在肩头,在柔和的魔晶石灯光下,泛着令人心醉的光泽。
她没有看书,也没有擦拭佩剑,只是安静地坐在松软的地毯上,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破旧的小熊玩偶。
玩偶的右眼是一颗灰色的纽扣,身上有多处用不同颜色的线缝补过的痕迹,针脚显得有些笨拙,却异常牢固。赛拉菲娜用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小熊那颗纽扣眼睛,她那双在白天总是锐利如鹰、不带丝毫感情的海蓝色眼眸,此刻却褪去了所有冰冷,只剩下如湖水般深邃的温柔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帕秋……”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呼唤着玩偶的名字。
脑海中,一幅尘封已久的画面缓缓浮现。午后的阳光透过庄园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一个有着温柔褐色眼眸、看起来有些腼腆的男孩,正坐在她身边,低着头,用他那小小的手,极其认真地、一针一线地为她修补着这只在与别家孩子打闹时被扯坏的熊玩偶。
“赛拉……以后,我会保护你的。”男孩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害羞的红晕,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发誓。”
那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午后。
“大小姐,又在想念帕秋少爷了吗?”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赛拉菲娜的回忆。
一位有着一头清爽绿色短发、穿着标准女仆装的少女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她叫莉安娜,是赛拉菲娜的贴身女仆,也是和她、和那个男孩一同长大的,唯一的闺蜜。
赛拉菲娜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柔情,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清冷,但抱着小熊的手却没有松开。“只是睡不着,随便看看。”
“是是是,随便看看。”莉安娜将牛奶放到她身边的小几上,自己也在地毯上坐了下来,看着她怀中的小熊,眼神也变得怀念起来,“说起来,帕秋少爷要是还在,看到大小姐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吓一跳吧?以前那个娇弱的小姑娘,现在居然成了让整个阿鲁城都敬畏的‘晨曦之剑’呢。”
“别说废话。”赛拉菲娜瞪了她一眼,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
“我可没说废话,”莉安娜托着下巴,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很可惜。菲尔德家族明明那么好,帕秋少爷又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真不知道当年那些大人物到底在想什么。”
提到这个,赛拉菲娜的眼神暗了下去。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将那个温馨的家庭彻底撕碎。抄家、贬为奴隶、双亲自尽……最后,那个男孩在被送往奴隶市场的途中,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总有一天,我会查清楚的。”赛拉菲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钢铁般的决心,“所有参与过那件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莉安娜看着她,知道这是大小姐心中唯一的执念,也是她将自己逼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根源。她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一如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
第二天的清晨,赛拉菲娜再次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城卫队队长。
柔顺的金发被深蓝色的丝带高高束起,素雅的睡裙被换成了冰冷的银白铠甲。她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放着的是昨天“甜蜜深渊”魔法事故的结案报告。
报告将事件定性为“高危炼金材料配比失误引发的魔力爆炸”,店主露西娅承担了全部责任并缴纳了巨额罚款。但赛拉菲娜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现场残留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强大魔力波动,一种充满了古老威严的暗影气息,另一种则带着闻所未闻的、足以影响心智的魅惑力量。这两种力量的等级,都远远超出了“炼金事故”的范畴。
她的指尖在报告的一处名字上轻轻划过——“现场目击者:迷途旅人小队,队长,帕秋·菲尔德”。
又是这个名字。
自从在公会档案里第一次看到后,这个名字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连绵不绝的涟漪。
她再次调出“迷途旅人”小队的注册档案。照片上的青年清秀而瘦弱,眼神温和,履历上写着“伊斯拉尔镇矿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普通。
“不可能的……”她低声自语,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我认识的帕秋,是菲尔德家的少爷。就算……就算他真的还活着,也绝不会是这副模样。这只是一个巧合。”
她合上档案,决定将这个荒谬的念头彻底压下去。这支小队是巨大的不稳定因素,与那个神秘的糖果店店主纠缠不清,她要做的,只是监视他们,确保他们不会威胁到阿鲁城的安宁。
傍晚时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独自一人换上便装,在商业区巡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例行公事,但脚步却不受控制地,朝着“迷途旅人”小队可能出现的区域走去。
然后,她看到了他们。
就在一个水果摊前,那个银发红瞳的小女孩正叉着腰,大声地为晚餐的菜单与那个叫帕秋的青年争论着。而那个青年,只是无奈地笑着,试图安抚同伴。
赛拉菲娜站在远处的人群中,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那个青年无奈的笑容,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透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温和。不知为何,那笑容,与记忆中那个为她缝补小熊的男孩害羞的微笑,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重叠。
心脏,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
“错觉……”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
当晚,城里最热闹的“醉龙酒馆”内。
为了庆祝连续完成了三个d级委托,终于攒够了下个月房租的“迷途旅人”小队,正奢侈地享受着一顿有烤肉和麦酒的晚餐。
而在酒馆的另一角,赛拉菲娜正被一群兴奋的部下包围着。
“队长!这次成功捣毁了走私团伙,您可是首功啊!来,这杯您必须喝!”副队长高举着一杯琥珀色的矮人烈酒,满脸通红地起哄。
“我不喝酒。”赛拉菲娜冷冷地拒绝。
“别啊队长!就一杯!就当是弟兄们敬您的!”
在部下们锲而不舍的纠缠和起哄下,赛拉菲娜的眉头越皱越紧。为了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她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比她手掌还大的木酒杯,仰起头,将那杯辛辣的烈酒一饮而尽。
下一秒,世界开始旋转。
她那层坚冰般的外壳,在那股灼热的酒意冲击下,彻底融化了。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绯红,海蓝色的眼眸也失去了焦点,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离开这个嘈杂的地方。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一桌。那个有着银发红瞳的小女孩,那个气质清冷的蓝发精灵,以及……那个有着一头深褐色头发、正无奈地笑着的青年。
那张脸,在酒精的催化下,与她记忆深处那个为她缝补小熊的男孩,缓缓地、不可抗拒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他。
就是他。
一股混合了十年委屈、思念与不敢置信的强烈情感,冲垮了她最后一道理性的防线。
她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在帕秋、莉莎和奈菈那错愕又警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帕秋的手臂。
她将脸凑得很近,近到帕秋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微微颤抖的长长睫毛,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了少女体香与烈酒香气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气息。
“你……”
她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浓浓的哭腔与无尽的委屈。
“……为什么……长大了就不认得我了?”
“你答应过要永远保护我的……骗子……”
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软软地朝帕秋的怀里倒了下去,彻底不省人事。
整个酒馆,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帕秋呆呆地抱着怀中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散发着酒气的金发美人,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