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早,雨下得很大,砸在水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在窗前形成一道不间断的水幕,将外面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普拉秋斯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雨水带来的凉意透过玻璃渗进来,但他感觉不到冷,心里反而有一股莫名的燥热。
“看什么呢?我们的特级生。”格里高利在一旁歪着头,手里拿着个不知道从哪顺来的苹果,啃得咔嚓作响,“担心自己长太高,门框撞头?”
普拉秋斯闷哼两声:“我在听,你没听见那个声音吗?”
“什么声音?”格里高利也开始仔细听起来,一片杂乱的雨声中,居然可以感受到引擎运转的声音。
他看到一架直升机在雨幕中飞过,随后缓缓降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这种天气还开直升机呀?”格里高利说,看着那直升机舱门打开,莉迪亚和西比尔披着雨衣走了出来。
“快看!快看!两个人回来了!”他大喊道,同时在窗边拍了拍,冲她们挥挥手,不过她们好像没看到。
“别喊了……”普拉秋斯有些受不了格里高利这人的社交恐怖人格,就好像即使面前站着怪兽,他也能上去拍两下肩膀,递过去一瓶可乐。
“行。”格里高利回头,“他们给我们那个计划也看了,那帮老爷们谈一晚上谈出的东西,你感觉怎么样?”
“计划啊……”普拉秋斯开始思考起昨天晚上睡前看的东西。
那是学院高层同联军方面的谈判结果。
由学院装备部提供特制的弹头,里面是高密度的生物结晶,结合在美国军方提供的F-100“超级佩刀”战机上的AIm-9“响尾蛇”导弹。
而生物结晶这种材料本身是极为稀少的,也是学院本身的底气,学院肯这样投入,已经说明事情很严重了。
至于战机驾驶者是谁,普拉秋斯想着平时一贯不对付的阿尔杰和维克多,不知道为什么,又想笑,又感觉不靠谱,总之就是很奇怪。
早上睡醒后,他们看不到很多人。
伊芙娜、斯莱特、福洛斯、楚月裳……而那对双胞胎也在不久前被安带走了,据说是要去一个空军基地。
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抛弃”了,被抛弃在了这个基地。
“感觉还好吧……”他老实回答,又低声问:“伊芙娜和斯莱特……真的去韶关了?”
格里高利啃苹果的动作顿了一下,含混地说:“嗯,午夜时候走的,听说那边压力也很大,月影的杂碎们像闻到腥味的鬣狗,到处搞破坏,需要人手。”
普拉秋斯沉默了一下,伊芙娜和斯莱特虽然平时吵吵闹闹,一个毒舌一个财迷,但毕竟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同伴。
知道他们被派往未知的地方,心里难免是沉甸甸的。
“别瞎操心了。”格里高利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我们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们!而且先管好你自己吧,副校长说了,你是‘最后的底牌’。”
最后的底牌?普拉秋斯在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这张底牌,是一个关键时刻忘记该做什么事的人。
与此同时,另一端的空军基地的机库里,气氛截然不同。
巨大的金属穹顶下,两架F-100“超级佩刀”战斗机静静地停放着,流线型的机身反射着冷冽的灯光,像两只蓄势待发的猎鹰。
地勤人员在做检查。
阿尔杰和维克多站在机库边缘的休息区,两人换上了抗压飞行服。
阿尔杰的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维克多则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质酒盒,阿尔杰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只水晶杯和一瓶没有标签的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光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十几年前,法国一个酒庄的私藏,据说那年葡萄的品质好得惊人。”阿尔杰拿起酒瓶,熟练打开,将醇香的液体倒入杯中,推到维克多面前一杯,“尝尝?我平时可不太舍得给你喝这么好的东西。”
维克多看着那杯酒,没有动:“执行任务前饮酒,违反条例。”
两人就是这样,除了战斗的时间,都是心里容不得对方的。
阿尔杰嗤笑一声,拿起自己那杯,轻轻晃动着:“条例是给普通人定的,我们是A级,这点酒精……”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看向维克多,“不成问题……或者说,你怕酒后影响操作,输给我?”
维克多的目光落在阿尔杰端着酒杯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沉默几秒,他还是伸手端起了那杯酒。
两只水晶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只是对视,然后将酒一饮而尽,等酒滑过喉咙,像一道暖流。
放下酒杯,阿尔杰伸出手,维克多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两个男人的握手沉稳、有力,带着彼此心知肚明的沉重。
他们当然是对手,是彼此都想超越的存在,在此刻,他们是唯一能并肩飞向那头怪物的同伴。
这一握,是托付,是决意。
“别死了。”阿尔杰松开手,语气平淡,“我还等着亲自彻底击败你。”
“你也是。”维克多收回手,“如果你被击落,我不会等你。”
阿尔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姐姐,刚才里面那些东西好难闻啊……”塞里斯和瓦西德从机库里走了出来,在他们中间,安撑着一把大伞。
“那些是航空燃油。”
“能喝吗?”塞里斯眨着大眼睛。
安在大门口停下:“你要喝的话就去喝吧,我不负责收尸。”
塞里斯立即闭上了嘴。
阿尔杰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我们真的要去天上吗?”塞里斯又问。
安盯着外面的大雨,叹了口气。
“是的,要去很高很高的地方,方便吸引那家伙!”声音从身后传来。
塞里斯回头,看见阿尔杰手里拿着两只水晶杯走了过来。
“哥哥好。”瓦西德问好。
阿尔杰冲他笑了一下,随后看向把脸转过来的安:“准备好了?”
“接下来,我们可都是要在空中相见的。”安神色有些忧郁,又叹了口气。
阿尔杰把一杯酒递了过去:“尝尝?”
安缓缓接过酒杯,盯着里面散发着酒香的液体。
“快喝吧,事已至此,就当是顺便纪念我们以前那段感情?”阿尔杰说。
安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她盯着阿尔杰,感觉眼神都精神了不少。
“那种破事就不要纪念了好吗……毫无疑问,那是极糟糕的一段感情,我不想在死前留下遗憾。”
塞里斯在一旁本来要笑出来的,两人同时转向他,让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阿尔杰转头:“没想到这件事,你还是耿耿于怀啊……”
他又补充:“喝吧,就当是起飞前给自己壮胆。”
“没有什么其他的寓意吗?”
“我冯·克劳斯家族保证,绝对没有……”
安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脸颊和耳朵一红:“阿尔杰……你还是那样!我酒精过敏啊!”
瓦西德出来打圆场:“姐姐,我们是要坐哪架飞机?”
安一愣,看向外面的雨幕,伸手一指:“那里。”
双胞胎往那一瞧,那里停着一架改装过的L-188A伊莱克特拉运输机。
她又按下通讯器,听了一会,面色凝重:“就是现在,我们要走了。”
3人在雨中前行,登上了这架运输机。
运输机的舱门缓缓关闭,将外界嘈杂的雨声和引擎轰鸣隔绝。
机舱内灯光昏暗,异常安静,安系好安全带,看着坐在对面、同样被安全带固定在座椅上的塞里斯和瓦西德。
两个小家伙穿着特制的儿童防护服,金发在昏暗光线下有些黯淡,都背着一个特制的降落伞以防万一。
瓦西德紧紧抱着一个玩偶,塞里斯努力挺直腰板,想做出勇敢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小手无情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害怕吗?”安问。
塞里斯摇头:“不怕!或者说有一点。”
安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我也有一点。”
塞里斯惊讶地看着她。
“大人也会害怕吗?”
“害怕是正常的。”安看着舷窗外密集的雨丝,“面对未知的东西,谁都会害怕,但害怕不代表我们不能去做该做的事,就像现在,我们需要你们的力量,把那个大家伙引来,保护更多的人。”
“我们……真的可以吗?”瓦西德问。
“那你应该去问自己的血统了。”安回答得很干脆,“看运气了。”
她的坦诚让两个孩子愣住了。
“运气……”塞里斯重复道。
“嗯,运气。”安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很多时候,事情能不能成不在于努力,还得看那么一点点运气……哪怕只有一点点,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做好我们该做的,然后祈祷幸运女神站在我们这边。”
运输机的引擎在运转,在震颤,开始在跑道上滑行。
安能感觉到手心有些出汗,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她任务很简单,也很艰难,保护好这两个孩子,确保“诱饵”计划顺利进行。
飞机冲破雨幕,爬升,向北飞去,而南方就是被风暴笼罩的空域。
两小时后,佛山地区。
如今成为难民们的人们蜷缩在佛山的地下避难所里,即使狂风暴雨像扫把一样清扫着每条路,可还是有那些敬业的记者们坚持报道。
一处高楼上,一位记者神色异常激动,他面前不远就是风暴内层,可自己基本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摄像头里也是一片模糊。
“欢迎各位……如你们所见,这不是电影的场面!这是真实发生的!怪兽来到了城市,但军队居然全都停止了攻击,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风暴席卷着这里,一个不小心,他重重摔倒在地,差点也将一旁陪同的人撞倒。
起来时,这位记者的眼镜已经被吹掉了。
那充斥着雷电的风暴内层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
记者虽然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但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它开始吼叫了,它下一步动作是要干什么呢?真是令人绝望……”
依卡欧利斯又有动作了,蜷缩在地下避难所的平民们没有看见,风暴中心的阴影突然张开了双翼。
“快……它好像朝我们过来了!”记者连忙大吼,但声音在这种天气下何等无力。
而不远处的观测站上,工作人员正在将最新的数据传回指挥中心,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
临时指挥中心。
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雷达图和气象数据。
代表运输机的光点正在稳定地向北移动,而在其后方,原本徘徊在佛山的那个巨大混乱的能量信号突然开始剧烈波动了。
“能量读数变化,伊卡欧利斯有反应了!”
“它转向了!它在转向!目标确认,是运输机!”
“速度在提升!它开始追了!”
屏幕上的光团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移动,随着运输机的移动,屏幕上代表风暴范围的红色区域也开始向北蔓延。
“诱饵计划生效!”操作员的声音带着兴奋和紧张。
指挥中心里一片忙碌。
“阿尔杰,维克多,准备升空。”通讯频道里传来冷静的命令。
两人已经坐进了各自的驾驶舱,座舱盖缓缓合上,将外界的声音隔绝。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仪表盘和闪烁着微光的显示屏。
“超级佩刀01,准备就绪。”
“超级佩刀02,准备就绪,”
耳机里传来塔台指令。
阿尔杰深吸一口气,手指放在了启动开关上。
他看了眼旁边战机座舱里的维克多,对方也正好看过来。
隔着两层玻璃和雨幕,两人视线交汇。
两人几乎同时推动了操纵杆。
战机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尾部喷出炽热的蓝色火焰,两架银灰色的“超级佩刀”一前一后冲出水汽弥漫的跑道,义无反顾地扎入了那片被风暴和巨兽阴影笼罩的天空。
他们机翼下挂载着两枚经过装备部疯子们改造、装载着高密度生物结晶的AIm-9“响尾蛇”导弹。
普拉秋斯和格里高利站在指挥中心的外围,透过巨大的观察窗,看着那两架战机如同两颗银色的流星消失在北方阴沉的天际线。
“他们能成功吗?”普拉秋斯喃喃自语。
格里高利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谁知道呢?也许能,也许不能,这种事……就像安说的,看运气吧。”
他的声音很轻,但普拉秋斯听清楚了。
他看着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雨,感觉那雨水不仅浇在大地上,也浇在了他的心里,一片冰凉。
在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他们所能依靠的,最后只剩下那种虚无缥缈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