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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告别云深

(一)

送走了满心不甘、愤懑难平,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江澄,林间那因他尖锐情绪而紧绷的气氛,似乎也随之舒缓、流动起来。空气中残留的那点属于紫电的暴躁电弧气息,很快便被山林间固有的草木清香与魏婴身上那平和深邃的冥王气息所取代。魏婴领着蓝忘机朝我们站立之处走来,他脸上还带着方才与蓝忘机立下“共诛之约”、赠予阴铁本源后的轻松与隐隐的愉悦,步履都显得轻快了几分。而跟在他身侧的蓝忘机,依旧是那副冰雪雕琢般的清冷模样,面容俊雅,神色淡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琉璃色眼眸深处,冰雪似乎消融了些许,流转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温和光泽,连带着他周身那种常年不化的凛冽气息,也似乎被这林间的微风悄然抚平了棱角,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师兄,师姐!”魏婴在我们面前站定,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轻快,还带着点向家人展示好友的小小得意,“这位是姑苏蓝氏的蓝湛,蓝忘机。”他介绍完,又立刻转向身侧的蓝忘机,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许,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介绍道:“蓝湛,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的师兄李莲花,师姐白芷。”

蓝忘机闻言,没有丝毫怠慢,上前一步,对着我和李莲花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世家晚辈礼,动作流畅优雅,带着刻入骨子里的教养。他微微垂首,声音清冽如玉磬相击,清晰地响起:“姑苏蓝氏蓝忘机,见过李前辈,白前辈。”姿态恭敬,挑不出半分错处,果然是百年世家精心培养出的子弟典范。

看着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我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摆了摆手,语气尽量放得随和:“蓝二公子不必如此多礼。我们与阿婴之间的关系,说是师徒,更多是亦师亦友,彼此扶持。真要论起年纪来,我们这副皮囊,恐怕也未必比你大上多少,这声‘前辈’听着实在有些别扭,也显得生分。若是蓝二公子不嫌弃我们高攀,随阿婴一般,称呼我们一声师兄师姐便是。”虽说我和李莲花实际经历的年岁与轮回,早已是这些年轻人的数倍乃至数十倍,但如今顶着这副因功法特殊而维持的少年少女皮囊,被蓝忘机这样一位气质沉稳、行事端方的世家公子如此郑重其事地称呼前辈,总觉得有些违和,也平白将距离拉远了。

李莲花也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如春风拂过莲塘,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白芷说得是。蓝二公子风姿卓绝,正气凛然,逢乱必出之名,我们早有耳闻,心中亦是钦佩。阿婴性子跳脱不羁,此前若有言行失当、冒犯之处,还望蓝二公子多多海涵,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蓝忘机显然没料到我们会如此随和,甚至主动提出平辈相交。他微微一愣,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快速地、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我和李莲花一眼,目光在我们年轻的面容和那双与年龄不符的、沉淀了岁月与智慧的眼眸之间短暂停留,随即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其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与思索。他并未过多犹豫,从善如流地改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方才那份刻板的疏离:“李师兄,白师姐。”只是那白皙如玉的耳根处,似乎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点极淡的、如同上好胭脂洇开般的红晕,与他周身清冷的气质形成了微妙的反差,透出几分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的青涩。

魏婴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得有趣,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蓝忘机的手臂,笑嘻嘻地,带着点炫耀的口吻说:“看吧,蓝湛,我就说我师兄师姐是世上最好、最开明的人,才不像你们家那些……呃,才不像某些世家那些老古板……”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刹住车,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关。

蓝忘机并未多言,只是侧头看了魏婴一眼,那眼神清淡如水,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成功地让魏婴把后面可能更“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看着他们这般自然而熟稔的互动,我心下了然,之前的一些猜测得到了证实。阿婴对这位蓝二公子,果然是与众不同的。这份不同,并非仅仅源于蓝忘机本身超乎常人的天赋、容貌与家世,更源于在阿婴与云梦江氏彻底决裂、身份尴尬、甚至被部分人视为邪魔外道的那段最为艰难的时期,蓝忘机是极少数未曾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审视他,甚至在他几次遇险时,愿意抛开世家规矩,给予他信任和实质性帮助的人。这份在浊世中显得尤为珍贵的纯粹与坚守,对于早已尝遍人情冷暖、看透世态炎凉的魏婴而言,无异于暗夜中的灯塔,荒漠中的甘泉,弥足珍贵。

李莲花显然也看出了这两人之间流动的、非同一般的气场,他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长辈看到自家孩子交到良友的欣慰。他适时地开口,将话题引向了正事,语气平和自然:“此间诸事已了,鬼门关闭,冥规已立,想必阿婴身为冥王,初掌权柄,接下来还有许多冥府内部的事务需要尽快熟悉与处理。我们在此,恐有不便,打算稍后便动身返回夷陵城外暂居之处。”

魏婴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明亮的眼眸中清晰地流露出一丝不舍,他看向我们,语气带着点依赖:“师兄,师姐,你们……这就要走了吗?不能多留几日?”那神情,像极了即将被独自留在家中的幼兽。

“又不是以后见不着面了。”我心中微软,笑着宽慰他,语气放得更加轻柔,“你如今可是执掌一界轮回的冥王,神游万里,穿梭阴阳,对你而言不过等闲之事。若是想我们了,或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心念一动,随时可以回来找我们。况且,”我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极其自然地扫过安静立于一旁的蓝忘机,然后重新落回魏婴脸上,带着鼓励的意味说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也需要有自己的交际与盟友。我看蓝二公子修为精深,家学渊源,尤其姑苏蓝氏于音律、阵法、问灵等诸多方面皆有独到之处,底蕴深厚。你若有闲暇,不妨多与蓝二公子交流探讨。或许对你尽快稳固冥王之境,更深层次地理解和梳理轮回规则,能有所启发和助益。”

我这话并非全然是客套与场面话。姑苏蓝氏的传承功法向来以中正平和、根基扎实着称,尤其擅长清心音、破障音等安抚神魂、涤荡邪祟的音律之术,以及玄妙的问灵之法,这些与魏婴如今执掌的、偏向阴属幽冥的法则虽有阴阳之别,属性相异,但在“沟通”、“引导”、“秩序”等核心概念上,却有着奇妙的相通之处。若能相互印证,取长补短,对双方的道途领悟都大有好处。更重要的是,我凭借医者与女性的直觉,看得出蓝忘机是真心实意地关心魏婴的安危与处境,眼神做不得假。有他这样一位心性正直、实力强大且背景雄厚的朋友在旁帮衬、提醒,我们这两个即将远行的“家长”,也能对阿婴的未来更多几分放心。

蓝忘机听到我的话,目光转向魏婴,那双浅淡的眸子里神色认真,没有任何敷衍,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肯定:“嗯。魏婴,若有需,云深不知处,随时恭候。”简单的承诺,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魏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星辰,他立刻顺杆往上爬,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点狡黠开始规划:“真的?那说好了!蓝湛,我正好对你们蓝家秘传的问灵术有点兴趣,还有那些堆满藏书阁的古老典籍……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做贼似的兴奋问道,“你们家……还禁酒吗?我早就听说了,你们云深不知处后山那眼灵泉酿出来的‘天子笑’,清冽甘醇,灵气充沛,可是一绝!下次我去,能不能……”

听着他开始不着边际地、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拜访”云深不知处的行程,甚至毫不客气地打起了人家家规明令禁止的“天子笑”的主意,我和李莲花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与好笑。这小子,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蓝忘机倒是好涵养,只是静静地听着魏婴在那里畅想,并未出言打断或反驳,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在那句“天子笑”出口时,他线条优美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无言,又似乎……带着点纵容?

(二)

又站着闲谈了几句,主要是魏婴在眉飞色舞地说,分享着他成为冥王后的一些新奇感受和未来的“宏伟蓝图”,蓝忘机则扮演着最合格的倾听者,偶尔在他话语的间隙,简短地应和一声“嗯”、“不错”,或是提出一两个关键性的问题,引导着魏婴的思绪。我和李莲花则含笑在一旁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气氛融洽而温馨。

不知不觉,日头已然偏西,绚烂的晚霞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将大半边天空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瑰丽的紫金与柔和的粉紫交织的瑰丽画卷。夕阳的余晖为这片刚刚经历过天地法则更迭、万物复苏的山林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柔光,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仿佛被镀上了金边。

我们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有些话,有些情绪,需要留给这两个年轻人自己独处,自己去消化,去表达。我们作为长辈,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适时地退场。

李莲花对我递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会意,收敛了唇边的笑意,上前一步,开口道:“阿婴,蓝二公子,”我看向他们两人,语气温和却带着告别的意味,“天色渐晚,我们还需返回夷陵城外整理行装,为接下来的行程做些准备,便先行一步了。”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魏婴身上,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叮嘱,温和却不容置疑,“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一言一行皆关乎冥府威严与阴阳秩序,行事需更加稳重周全,三思而后行。遇事不必硬扛,多思量,也多……与人商量。记住,无论何时,你身后还有我们,还有……值得信赖的伙伴。”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极其自然地再次扫过安静立于一旁的蓝忘机,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魏婴收敛了脸上嬉笑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明白的,师姐,师兄,你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蓝忘机也再次执礼,声音清冽:“恭送李师兄,白师姐。”

李莲花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魏婴如今已变得宽阔坚实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或嘱咐的话语,一切尽在无言的眼神交流之中。然后,他便与我一同,干脆利落地转身,不再回头,朝着夷陵城外的方向,看似步伐从容不迫,实则脚下生风,速度极快地离去,将那片被夕阳暖光笼罩、弥漫着淡淡离愁与新生期待的静谧林地,彻底留给了魏婴和蓝忘机。

我们并未真正走远,在确保距离足够远、不会以灵觉窥探或打扰到他们私人谈话,但又能在魏婴遇到任何突发情况时,可以迅速返回救援的距离,寻了一处地势稍高、视野开阔的隐蔽所在,停了下来。李莲花寻了块表面光滑、被夕阳晒得暖融融的巨石坐下,姿态闲适,望着天边那不断变幻、绚烂至极的晚霞,神色安然沉静,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场寻常的日落。我挨着他坐下,将头轻轻靠在他算不上宽阔却异常可靠安稳的肩头,闭上眼,感受着夕阳最后的暖意透过眼皮传来的温度,以及这一刻大战过后、离别前夕特有的、混杂着淡淡惆怅的宁静。

“不用担心,”李莲花温和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平静,“阿婴这孩子,心性之坚韧,潜力之巨大,远超出我们最初的预料。他有自己的道要走,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我们不可能,也不应该永远将他庇护在我们的羽翼之下。维鹰终要展翅,独自翱翔于属于他的天空。”

“我知道。”我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将脸在他肩头蹭了蹭,寻找着一个更舒适的位置,“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亲手养了这么久的孩子,看着他从一个浑身是刺的小可怜,一步步走到今天,突然就成了执掌一界轮回、受万魂朝拜的大人物,这心里头……总归是有点……空落落的,像是突然少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我顿了顿,语气转而变得轻快了些,“不过,看到他身边有了蓝忘机那样一个可以并肩同行、值得托付后背的伙伴,我是真的……很高兴,也很放心。”我说的,自然是蓝忘机。他的存在,像是给魏婴那注定不会平坦的冥王之路,加上了一道稳固的保险。

李莲花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愉悦与认可:“那位蓝二公子,看似清冷寡言,实则心性质朴纯净,重诺守义,外冷内热,确是难得的良友,亦是可靠的盟友。”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看透世情与缘法的玄妙意味, “至于他们二人之间……缘分一事,最是妙不可言。依我看来,他们彼此之间的牵引,或许……早已超越了寻常友情的范畴。”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他,对上他那双含笑的、仿佛能映照出命运丝线的深邃眼眸:“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口,但心中的猜测已然成形。

李莲花但笑不语,没有直接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伸出手,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将我的脑袋重新按回他坚实温暖的肩头上,示意我无需多想,只需安心享受此刻的宁静与陪伴。“静观其变便好。”他低声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那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如同巨大火球般的夕阳。

是啊,缘分一事,最是妙不可言。就像当年,我身中碧茶之毒,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几乎是半强迫地“赖上”了当时看似只是个江湖游医的他。从此,两条原本毫不相干的命运轨迹强行交织在一起,一路同行,历经生死,看遍风景,再也难以分开。谁能想到,我们这两个原本各自在命运长河中漂泊无依的异世之魂,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相遇相知,还会一起心血来潮“捡”到一个孩子,倾尽心血将他抚养长大,甚至最终帮着这个孩子登临了此界冥王的尊位呢?这其中的因果缘法,细细想来,连我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夕阳终于恋恋不舍地、彻底沉入了远山那墨蓝色的轮廓之后,天边最后一丝暖光也消失不见,深蓝色的天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毯子,缓缓覆盖下来,紧接着,一颗、两颗……无数颗璀璨的星辰开始争先恐后地闪烁起来,如同撒落在夜幕上的碎钻。远处的山林被浓郁的夜色与清冷的星辉笼罩,寂静无声,不知道魏婴和蓝忘机究竟谈了些什么,是探讨大道,是话别离,还是……倾诉了一些更深层的心事?但那种笼罩在那片区域的、宁静而并不悲伤的氛围,并未被打破,反而与这静谧的夜空融为一体。

(三)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轮皎洁明亮、如同玉盘般的明月,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悠然升上了墨蓝色的天幕中央,清冷而纯粹的月辉如同水银泻地,毫无保留地洒满山林,给万物都披上了一层朦胧而梦幻的银纱。就在月光最盛之时,我清晰地感应到,魏婴那独特而强大的气息,正在平稳地朝我们所在的方位靠近。我轻轻碰了碰李莲花,我们一同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草屑灰尘,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只见魏婴独自一人,踏着满地清辉,不紧不慢地走来。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利落的轮廓,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释然、轻松、以及些许难以言喻的、如同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淡淡怅惘的复杂神情。蓝忘机并未与他同行,想必是在他们谈完之后,已经先行离开了。是回了云深不知处,还是去了别处,我们并未多问。

“师兄,师姐,你们还没走远啊。”魏婴看到我们依旧等在这里,明显加快了脚步,三两步便来到了我们面前,语气里带着点惊讶,更多的却是被等待的暖意。

“说好了等你,自然不会走远。”我打量着他脸上那尚未完全平复的情绪,故意用轻松的语气笑道,试图驱散那点离愁,“怎么样?和蓝二公子聊得可还愉快?没趁着我们不在,把人家云深不知处那三千多条家规都挨个挑衅了一遍吧?”

魏婴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飘忽,带着点被说中心事的不好意思,嘴硬道:“哪能啊师姐!我可是很守规矩的,尤其是在蓝湛面前……”他见我和李莲花都是一脸“信你才怪”的表情,这才嘿嘿一笑,放弃了狡辩,老老实实地补充道,“好吧好吧,其实就是……跟他约好了下次正式去云深不知处拜访的大致时间,顺便跟他深入探讨了一下音律御魂、阵法困灵方面的见解,他答应等我去了,可以借阅蓝氏藏书阁内一些相关的、不涉及核心秘传的古籍给我参详。哦,还有,”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伸手探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通体莹白、触手温润的小巧玉瓶,递到我面前,“这是蓝湛临走前特意给我的,说是他们姑苏蓝氏秘制的‘凝神清心丹’,用料极其讲究,对于稳固神魂、涤荡心魔、平复灵力有奇效。他让我务必转交给师姐,说是……感谢师姐之前对他的……嗯,‘指点’与赠药之情。”

我微微一怔,接过那只触手生温的白玉瓶。拔开同样是以白玉雕琢的瓶塞,一股极其清冽纯净、带着莲花冷香与多种珍稀灵植混合的独特药香,立刻扑鼻而来,只是轻轻一嗅,便觉灵台一阵清明,神魂都仿佛被轻柔地洗涤了一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上好丹药,炼制手法高明,药性温和而力量内蕴,可见蓝氏在丹药一道上亦有深厚底蕴。看来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蓝二公子,不仅面冷心热,还挺懂人情世故,知恩图报。我笑了笑,将玉瓶仔细收好,放入贴身的储物袋中:“蓝二公子有心了。阿婴,下次若见到他,记得代我好好谢谢他。”

李莲花看着魏婴,目光温和,问道:“都谈妥了?该说的,都说了?”

魏婴点了点头,神色认真了几分,收起了方才的嬉笑:“嗯。该说的,能说的,都跟他坦诚说了。包括我们之后的打算,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去游历,也再次确认了之前那个‘有违冥规者,共诛之’的约定。他……”魏婴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最终,他语气笃定地说道,“他很可靠。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有他在,不知为何,我觉得肩上这副刚刚接过来的、沉甸甸的担子,好像……也没那么让人喘不过气来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依赖与暖意。

“那就好。”李莲花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朋友之交,贵在知心,重在品性。能得一位这样的知己,相互扶持,并肩前行,是你魏婴的福气,亦是你的造化。当珍惜之。”

“是啊,”魏婴仰起头,望着天上那轮冰盘似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对过往的释怀,也带着对未来的些许迷茫,但随即,他又扬起了一个如同月光般清澈灿烂的笑容,驱散了所有阴霾,“虽然以后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赖在莲花楼里,跟着师兄师姐混吃混喝,插科打诨了,但我知道,不管我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你们永远都在那里,是我的后盾,是我的归处。而且,”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带着点小得意,“我现在可是冥王了!想去哪儿,心念一动就行了,方便得很!你们以后游历的时候,可得记得给我留点只有咱们才懂的记号,不然天地这么大,我找不到你们,那得多无聊,多想念啊!”

看着他很快又调整好心态,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甚至带着点小无赖的熟悉模样,我和李莲花都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心中那点因离别而生的淡淡愁绪,也消散了大半。这样就好,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尊贵,力量如何强大,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我们熟悉的、重情重义、乐观豁达的魏婴,这就足够了。只要本心未变,我们就无需过多担忧。

“行了,别在这里耍贫嘴了。”我笑着打断他对未来“便捷寻亲”方式的畅想,“既然该见的人见了,该谈的话谈了,此间事算是彻底了结,我们也该动身回夷陵了。别忘了,你的莲花楼,还得靠你自己把它‘变’回来呢。”

当初为了便于隐藏行踪和快速行动,我们将莲花楼以特殊的空间折叠阵法,配合李莲花独门的机关术,缩小成了仅有巴掌大小的精致模型,一直由身为楼主的魏婴贴身收藏。如今我们计划远行,这移动的“家”自然需要恢复原貌。

“对对对!我的莲花楼!”魏婴经我提醒,立刻一拍脑袋,眼睛都亮了起来,满脸的兴奋与期待,“走走走,我们快回去!我都想念死我的那张大软床了,还有师姐你特意给我改造的、能自动控温的厨房!在外面风餐露宿这么久,总算能回去好好歇歇了!”

看着他这副迫不及待、归心似箭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在万魂面前立下冥规、威严深重的冥王,那个与故友月下话别、流露复杂心绪的青年,都只是我们眼前的幻觉。我和李莲花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戳破他这份刻意的“如常”,跟在他那雀跃的背影之后,三人一同踏着如水般流淌的皎洁月色,朝着夷陵城外我们那处临时的、却承载了无数记忆的落脚点,稳步走去。

清冷的月光将我们三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时而分开,时而又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即使未来前路各异,使命不同,我们之间这份超越了血缘、师承、乃至世界界限的深厚羁绊,也将如同这亘古不变的月光一般,清辉长存,默默相伴,直至永恒。

(四)

回到夷陵城外那片熟悉的、靠近乱葬岗边缘的隐蔽山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与感慨。这里,曾是我们初临此界,一无所有时,亲手开辟出的第一个“家”。虽然条件简陋,远不及莲花楼舒适,却实实在在地承载了这三年来的无数酸甜苦辣、艰难与共的记忆。山谷依旧静谧,月光下的草木轮廓依稀可辨,空气中弥漫着此地特有的、混合了阴灵之气与顽强生机的独特气息。

魏婴显然也对这里充满了感情,他深吸了一口熟悉的空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然后迫不及待地在山谷中央寻了处最为平坦开阔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被他珍藏已久的、仅有巴掌大小、却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分毫毕现的莲花楼模型。他收敛了脸上的嬉笑,神情变得专注而郑重,深吸一口气,将一缕精纯而平和的、带着冥王特有印记的幽冥之力,缓缓注入那模型核心的驱动阵法之中——自从他彻底融合冥王印后,他自身的力量属性也自然而然地偏向了阴属本源,但好在力量本质未变,驱动莲花楼这套由李莲花亲手设计、融合了多种能量体系的核心阵法,并无任何滞碍,反而因为其力量层次的提升,操控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只见那静置于他掌心的木质模型,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开始发出极其细微、却连绵不绝的机括转动与木质结构舒展的“咔哒”声响。模型迎风便长,如同种子破土、幼芽抽枝,木质的地板、墙壁、门窗、楼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延伸、组合、成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那座我们熟悉无比的、两层高、带着木质围栏和精致雕花、车辕上刻着绽放莲花图案的楼车,便完好无损地、稳稳当当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的空地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温润而古朴的光泽,仿佛它一直就停放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哈哈!我的莲花楼!总算回来了!”魏婴欢呼一声,第一个冲了过去,动作熟练地拉开车门,如同倦鸟归巢般钻了进去。楼车内立刻传来他东摸摸西看看、确认一切安好、甚至还带着点夸张的、如同检查自己宝贝般的动静,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床!我的茶具!我的小药柜!都还在,都没坏!太好了!”

看着他那副兴奋得如同得了心爱玩具的孩童模样,我和李莲花眼中都溢满了笑意,跟着走了进去。楼内陈设依旧,熟悉的布局,熟悉的药香与书香混合的气息。靠墙而立的那一排排标注着各种药材名字的小抽屉,靠窗摆放的书架,中间那张我们常围坐品茶、商议事情的方桌,还有角落里那张被魏婴霸占了好久、说什么也不肯换的、铺着柔软兽皮的软榻……一切都和三年前我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空气中不可避免地多了一丝久未住人、门窗紧闭而产生的、淡淡的尘封气息,需要好好通风打扫一番。

“总算又有个像样的、可以移动的‘家’了。”我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动手开始挽起袖子,准备进行简单的清扫整理。李莲花则径直走向楼车内部的控制核心所在,去仔细检查那些复杂的阵法和机关,在经历了空间折叠与能量冲击后,是否依旧运转正常,这是安全远行的基础。

魏婴兴奋劲儿稍稍过去,也凑过来帮忙,他力气大,动作麻利,一边用清洁术法拂去家具上的浮尘,一边又开始絮絮叨叨,只不过这次的话题,转向了对我们未来旅程的憧憬:“师兄,师姐,你们接下来打算先去哪里游历?我听说南疆那边气候湿热,丛林密布,生长着很多中原罕见的奇花异草,甚至有些带着剧毒却药性奇特的物种,师姐你肯定喜欢研究!还有东海之滨,听说那里有巨大的珍珠贝场,产出的灵珠品质极佳,说不定能找到炼制高阶丹药或者布置高级阵法需要的特殊材料!哦对了,还有北漠,虽然环境恶劣,但据说有一些只在极端环境下才能生长的稀有矿物和灵植……”

他如数家珍般地说着他从各种渠道(可能是过往行商、可能是被他“超度”的游魂记忆碎片、也可能是蓝氏藏书阁的某本杂记)听来的、关于此界各地的风物特产、奇闻异事,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与向往,仿佛想把他所知道的所有他认为有趣、有价值的地方,都毫无保留地推荐给我们,恨不得立刻为我们规划出一条完美的游历路线。

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努力冲淡即将到来的、不知期限的离别所带来的不舍与担忧。我停下手中擦拭桌面的动作,直起身,看着他那双因为兴奋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心中一片柔软,柔声道:“阿婴,你的心意,师兄师姐都明白。不过,天下很大,风景各异,我们此行并无固定目标,可能会随心而行,慢慢走,慢慢看,遇到值得停留的地方便多住些时日。你不必为我们操心,更不必为我们规划路线。好好做你的冥王,尽快熟悉冥府运转,处理好阴阳两界的秩序,让轮回顺畅,让亡魂安息,这便是对你自身、对此界众生,也是对我们最好的交代了。”

李莲花也检查完毕,走了过来,接口道,语气温和却带着长者的关切与引导:“不错。白芷说得对。轮回初定,规则新立,看似大局已定,实则百废待兴,暗流或许仍未完全平息。你肩上的责任,远比我们游历山水要重得多。若有闲暇,当以稳固自身修为、加深对轮回权柄的掌控、梳理和完善冥府各项细则为首要任务。游历之事,来日方长,待你一切步入正轨,冥府运转自如时,自有大把时光可以去探寻这天地之广阔。”

魏婴沉默了一下,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思考。他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我知道。师兄师姐放心,轻重缓急,我分得清。”他走到书案前,那里摆放着一些他平日练习符篆和雕刻的工具。他拿起那把他用得最顺手的刻刀,在旁边的木料堆里寻了一块质地坚硬、纹理细腻的紫檀木料,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沉吟片刻,似乎是在心中勾勒字形,然后便屏息凝神,运刀如飞!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不再是少年人的毛躁,而是融入了冥王特有的、对力量精细入微的掌控。木屑纷飞间,一个个铁画银钩、力透木背的字迹逐渐显现出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莲花冥医”四个大字便清晰地镌刻在了木料之上。那字体遒劲有力,骨架开张,带着魏婴特有的洒脱不羁与锋芒,却又在笔画的转折处,隐隐流露出一种属于幽冥的沉稳与威严。

他拿起那块还散发着紫檀木特有清香、边缘带着新鲜刻痕的牌匾,走到楼车门口,比划了一下,寻了个最为显眼、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一眼看到的位置,运转灵力,将其稳稳地、郑重其事地悬挂了上去。然后退后两步,双手抱胸,歪着头,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杰作,嘴角扬起一个带着点小骄傲的笑容。

“莲花楼,走到哪里,都是咱们的莲花楼。”他转过身,对我们笑道,语气中充满了归属感与宣告的意味,“挂上这块牌子,就算我以后不能常跟着,不能时刻护在你们身边,别人只要看到这辆车,看到这块匾,就知道这是我魏无羡的师兄师姐,是咱们‘莲花冥医’一脉的开创者和顶梁柱!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欺负你们!”他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护犊子的模样,还挥了挥拳头。

我和李莲花看着那块在月光下泛着暗紫色光泽、字迹清晰的崭新匾额,心中都是一暖,一股热流悄然涌过。这傻小子,是在用他特有的、带着点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方式,向所有可能遇到的人宣告着我们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也寄托着他那份虽然无法同行、却始终萦绕心头的牵挂与守护之心。

“好了,知道你如今是冥王,威风凛凛,没人敢惹。”我笑着打断他那故作凶狠的“豪言壮语”,心里却像是被温水泡过一般,软得一塌糊涂,“天色确实不早了,明日清晨,我们便要正式启程。你……今晚是回你的冥府去处理事务,还是……”

魏婴挠了挠头,显得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道:“冥府那边,我刚接手,架构还不完善,暂时也没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需要立刻处理,正好我也需要点时间静静心,梳理一下思绪。我今晚就住这儿吧,明天……送送你们。”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就最后一晚。像以前一样。”

(五)

这一夜,莲花楼内,灯火未熄,暖意融融。

我们三人如同过去无数个平凡而又温暖的夜晚一样,围坐在楼车中央那张方桌旁。桌上摊开着各种物事:我整理着这三年多来,在此界行走时,陆陆续续收集、记录的各种草药笔记、手绘的植物图谱以及对其药性、生长环境的详细分析,准备将这些珍贵的一手资料带走,在未来的游历中继续补充、研究,或许还能结合两个世界的知识,有所新的发现。李莲花则在一旁,安静地翻阅着几本厚厚的、关于此界各地风土人情、地理志异、宗门分布的杂记与地图,手指偶尔在地图上划过,似乎在默默规划着大致的游历路线与方向,避开一些可能的纷争之地,选择一些清静而可能有特殊物产的区域。

魏婴也没闲着,他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摸出来一张质地坚韧、面积颇大的牛皮纸,哗啦一声铺满了大半个桌面,将他那些刻刀、木料都挤到了一边。然后,他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支特制的、不易晕染的墨笔,开始伏案疾书,写写画画。我起初以为他是在绘制什么复杂的阵法图或者冥府架构图,好奇之下凑过去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哪里是什么阵法图!分明是一张极其详尽的、标注了密密麻麻地名的——“美食地图”!

只见那张巨大的牛皮纸上,他以夷陵为中心,大致勾勒出了此界的山川河流、州府城镇轮廓。然后,在不同的城镇旁边,用他那一手独具特色、勉强能辨认的“狗爬字”,标注了诸如“李记酱鸭,皮脆肉嫩,需排队”、“王婆豆腐花,辣油一绝,小心呛喉”、“张家酒肆,十年陈酿,后劲十足”之类的字样。甚至在一些偏远的村落旁边,他还标注了一些他道听途说来的民间秘制小吃或特产,旁边还用更小的字写着诸如“辣死人不偿命,慎入!”、“甜到掉牙,师姐或许喜欢?”、“此物貌丑,味极鲜,师兄可试”之类充满个人色彩和调侃的点评。有些地方,他还画上了简易的筷子、酒杯或者辣椒的图案,可谓图文并茂,生动形象。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指着那张逐渐被各种美食信息填满的“地图”,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

“给你们路上做参考啊!”魏婴头也不抬,理直气壮地说,笔尖依旧在纸上飞快移动,又在一个靠海的小镇旁添上了“陈氏鱼丸,弹牙爽滑,汤头鲜美”的字样,“游历嘛,除了看不一样的风景,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最重要的不就是品尝各地的特色美食?师姐你那么喜欢研究药膳,这些地方说不定就有一些独特的烹饪手法或者本地特有的食材,能给你带来新的灵感呢!等你们到了那里,尝过了,记得把评价告诉我,写得详细点!我以后有空了,也好按图索骥,去尝尝鲜!”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在交代一件极其重要的正事。

看着他趴在桌上,微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为自己这张“心血之作”查漏补缺的侧脸,烛光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勾勒出专注的轮廓,我心里软成一片,感动与好笑交织。这小子,真是……贴心细致到让人想狠狠揉揉他的脑袋,又无奈于他这过于“接地气”的关心方式。

李莲花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走了过来,站在桌边,低头看着那张逐渐成型的、堪称“吃货宝典”的地图,眼中含笑,温声道:“阿婴有心了。这份‘地图’,倒是别出心裁,想必花费了你不少心思收集。也好,我们此行,便按你这图索骥,替你一一品尝过去,若有特别之处,定会详细记录,传讯于你。”

魏婴这才满意地放下笔,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仿佛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然后,他将这张写满了字迹、画满了标记的巨大牛皮纸,仔细地、慢慢地卷了起来,用一根红色的丝带系好,郑重地递到我手中:“师姐,收好!这可是我耗费了……嗯,很多年(其实也就两三年)才陆陆续续收集整理出来的心血!路上无聊了也可以拿出来看看,解解闷!”

我伸出双手,同样郑重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牛皮纸,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温度与心意。这不仅仅是一张标满了美食地点的地图,更是他魏无羡(魏婴)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牵挂与爱。我将它小心地放入我随身的、空间最大的储物行囊之中,与那些珍贵的药草笔记放在一起。“好,师姐一定收好。这可是我们阿婴的‘独家秘籍’。”我笑着说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夜渐深,山谷中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不知名虫鸣。莲花楼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忙碌或静坐的身影。魏婴终究是少年心性,加之今日情绪大起大落,又耗费心神绘制“地图”,趴在桌上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是就那样握着笔,沉沉地睡着了。烛光下,他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额间那暗金色的冥王印记在睡梦中依旧流转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幽光,与他犹带几分稚气的睡颜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我和李莲花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惊醒他。我取过一条柔软的薄毯,李莲花则轻轻抽走他手中还握着的笔,我们一起动作轻柔地为他盖上毯子,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睡姿。

月光透过半开的车窗,如水银般静静地流淌进来,照在他安详的睡颜上。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成就感、不舍与欣慰的复杂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悄然涌遍全身。

从那个风雨交加的破庙夜晚,发现这个浑身湿透、遍体鳞伤、像只受惊小兽般蜷缩在角落,眼底却燃烧着不屈与倔强火焰的小流浪儿开始;到后来,他忍着阴铁带来的蚀骨之痛,如饥似渴地跟着我们学习医术、音律、剑法、阵法,偶尔露出属于少年人的狡黠与调皮,将莲花楼闹得鸡飞狗跳;再到如今,他历经磨难,承受雷霆洗礼,最终登临冥王尊位,执掌一界轮回,受万魂朝拜,立下影响深远的冥规……这其中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如梦似幻。而我们,这两个来自异世的漂泊之魂,有幸参与并见证了这一切,如同园丁,看着自己亲手栽下的种子,最终长成了庇佑一方的参天大树。

“睡吧,”李莲花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轻轻揽住我的肩膀,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看穿了我心中翻腾的思绪,“明日,对你,对他,对我们,都将是新的开始。”

我顺从地点点头,将身体的重心更多地靠向他,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与支撑。目光再次落回魏婴熟睡的脸上,又转向窗外那轮高悬的、清辉遍洒的明月。月光如水,宁静而永恒。心中的那点离愁,在这静谧的月光下,似乎也被悄然抚平了。

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而我们与魏婴之间的缘分,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徒、家人,更在共同修补此界规则的宏大因果中,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这种羁绊,早已深深烙印在彼此的灵魂深处,绝非时空的距离所能轻易斩断。

明天,当晨曦初露时,我们将驾着这座承载了无数记忆的莲花楼,缓缓驶出这片山谷,开启属于我们自己的、新的游历旅程。去探索这个焕然一新的世界,去寻觅可能存在的、回归故土的线索,去践行我们“莲花冥医”济世行善的初心。

而魏婴,也将在他的冥王之位上,开始真正书写属于他的、统御幽冥、梳理轮回的传奇篇章。他会遇到新的挑战,结识新的伙伴(或许还有那位蓝二公子),也会在漫长的神生中,慢慢成长,变得更加成熟、睿智、威严。

江湖路远,山水有相逢。

我们相信,无论相隔多远,无论过去多久,总会有那么一天,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或是月色清朗的夜晚,莲花楼的车门会被再次敲响,门外站着那个笑容灿烂、神采飞扬的黑衣青年,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赖皮意味的嗓音喊道:

“师兄!师姐!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今晚吃什么好吃的?”

想到这里,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温暖的、充满期待的弧度。

夜色,在期待与宁静中,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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