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阿勇粗重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沈逸尘翻阅笔记本时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尘埃在从门口透入的稀疏光柱中缓缓浮沉。沈逸尘背靠冰冷的石壁,逐页研读着卡洛斯留下的笔记。那些混合着疯狂、绝望与执着求索的字句,如同拼图般,将“源痕”、“龙影”、“门”以及卡洛斯最终目的的轮廓,一点点勾勒出来。
笔记的后半部分,充斥着大量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能量结构草图、基于各种古老传说的推演,以及多次失败的实验记录。卡洛斯似乎坚信,集齐足够数量和质量的“源痕”碎片,不仅能稳固灵魂,甚至可能触及到某种时空层面的规则,打开一扇通往“彼岸”或“过去”的“门”,以此实现他复活爱人的终极目标。
而江南水底的“龙影”,在他的研究中被标记为最大的一块“源痕”沉降地,也是“门”最有可能显现的“锚点”。但他也反复提到,那里存在着强大的“守护”或“镇压”力量,并且警告后来者,“门”的另一端可能并非希望之乡,而是充斥着未知的危险与代价。
沈逸尘合上笔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粗糙的质感。卡洛斯的执念令人心惊,其设想更是近乎亵渎神明。然而,他自己如今不也正行走在这条危险的边缘上吗?为了婉清那一缕真灵,他似乎别无选择。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张兽皮地图。江南水网纵横,卡洛斯标记的区域范围不小,但有一个相对精确的坐标点被反复圈画,旁边除了“龙影”,还有一个极小的、形似罗盘的符号。
罗盘?
沈逸尘心中一动。他想起卡洛斯笔记中提到过,要定位水底“龙影”的确切入口,需要一件特殊的“引路之器”,能够感应“源痕”之间的共鸣。难道就是指这个?
他立刻在笔记中快速翻找,终于在一页夹杂的草稿边缘,找到了一段相关记录:
“……传统风水罗盘无法捕捉‘源痕’的独特波动。需以同源碎片为核心,辅以星陨铁、蕴灵玉髓,按‘三垣四象’之局重新炼制……可惜,我尝试多次皆告失败,材料难寻,时机亦不对……或许,东方古老的炼器法门中,另有捷径?”
看到这里,沈逸尘眉头紧锁。按照卡洛斯所说,这“引路之器”炼制极为困难,连他都未能成功。没有这东西,就算知道大概位置,在那茫茫水域之下,又如何能找到那变幻不定的“龙影”入口?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几乎能量耗尽的微小碎片,又感受了一下与祭坛核心碎片及婉清真灵建立的“魂印”联系。自己这三者结合的特殊状态,能否替代那“引路之器”?
风险太大。水底情况不明,若感应模糊或出现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直强忍伤痛保持沉默的阿勇,忽然低声道:“沈先生……您说的江南,可是……太湖左近?”
沈逸尘抬眼看他:“地图所指,大致在太湖流域。怎么?”
阿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忍着疼痛道:“我……我老家便是湖州南浔。小时候听族里老人讲过一些古话……说太湖底下,埋着‘龙骨头’,有时月圆夜,水面上会看到巨大的黑影游动,老人称之为‘巡水老姥’……还说,早年有渔民捞起过刻着怪字的青黑色‘铁石’,触手冰凉,被视为不祥,又扔回了湖里……”
“铁石?青黑色?触手冰凉?”沈逸尘瞳孔微缩,这描述与青铜碎片何其相似!“可知具体在哪个方位?”
阿勇努力回忆,最终摇了摇头:“太久了,记不清……只记得老人提过,靠近‘缥缈峰’西边水域,还有……‘胥口’附近,都曾有过传闻。”
缥缈峰!胥口!
沈逸尘迅速在地图上找到这两个位置,果然都在卡洛斯标记的区域范围内!尤其是胥口,传说与春秋时期的伍子胥有关,本就带着神秘色彩。
阿勇提供的线索虽然模糊,却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至少证明,卡洛斯的追寻并非完全空穴来风,太湖水域确实存在与“源痕”相关的痕迹和古老传说。
“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阿勇。”沈逸尘郑重道,“待你伤势稍稳,我们便动身前往湖州。”
“我没事……”阿勇还想逞强,刚一动弹便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沈逸尘按住他:“不必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让你恢复。此地虽隐蔽,但非久留之地,我们需尽快离开沪市,前往江南。但在那之前,还需要做些准备。”
他沉吟片刻。卡洛斯笔记中提到“引路之器”炼制困难,但并未完全否定其他可能性。或许,东方玄门中,存在某种不需要完全重新炼制,就能激发碎片感应能力的法门或器物?
他想到了苏锦娘。她出身苏杭,家族与三教九流皆有往来,或许知道些线索。而且,也需要通过她的渠道,为他们离开沪市并弄到新的身份做些安排。
只是,如何安全地联系上苏锦娘?白面人及其背后势力定然在严密监视所有可能与他和婉清有关的人。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石屋壁龛,那里还残留着卡洛斯放置微小碎片时留下的极淡能量痕迹。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这残留的、与核心碎片同源的气息?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形。
他让阿勇继续休息,自己则盘膝坐下,并非疗伤,而是将心神彻底沉入与祭坛核心碎片的“魂印”联系中。这一次,他并非引动力量,而是极其小心地、模拟着那微小碎片残留的波动频率,如同调整收音机波段一般,试图将一丝极其微弱、带着特定信息的意念,通过这同源的联系,遥遥传递出去。
这并非直接联系苏锦娘,而是一种广谱的、只有对“源痕”能量极其敏感,或者身怀类似器物的人才能隐约捕捉到的“信标”。他希望,如果苏锦娘那边有相关的准备或机缘,能够接收到这微弱的信号。这很冒险,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但眼下似乎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灵魂的疲惫感又加深了一层。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便在石屋中艰难度过。沈逸尘一边运功疗伤、压制藤毒,一边照顾伤势沉重的阿勇。他利用林间找到的草药,结合自身混沌之气,勉强控制住了阿勇的伤势恶化,但骨折和内伤需要更专业的医治和静养。
食物是个大问题。沈逸尘只能在林间寻找些可食用的野果和菌类,偶尔设下简陋陷阱捕捉小动物,勉强果腹。幸而那诡异的藤蔓似乎对这片生长着特殊槐树的区域有所忌惮,未曾越界,让他们得以喘息。
第三天黄昏,沈逸尘正在屋外警戒,忽然,他怀中那几乎沉寂的微小碎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来自祭坛方向,也不是来自林间,而是来自……别墅区之外!
他心头一凛,立刻隐匿身形,凝神感知。
那感应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但确实在向这个方向缓慢移动!并非藤蔓的阴邪气息,也非白面人那种冰冷的敌意,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温润灵动的波动。
是苏锦娘?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不敢怠慢,悄悄潜行到树林边缘,借助扭曲的槐树躯干隐藏自身,向外望去。
暮色四合,荒废的别墅区笼罩在昏黄的光线中。过了许久,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戴斗笠、身形佝偻的“老农”,挑着一副空担子,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视野里,看似漫无目的,但行走的轨迹,却隐隐朝着槐树林的方向。
在距离树林还有百余步时,“老农”停下脚步,放下担子,似乎是在歇脚。他取下斗笠扇风,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树林。
就在那一瞬间,沈逸尘看清了那张易容后略显僵硬,但眼神依旧清亮的脸——正是苏锦娘!
而她手中看似随意把玩的斗笠边缘,夹着一片不起眼的、颜色深沉的青色玉片。那玉片正散发着与卡洛斯笔记中描述的“引路之器”类似的、极其微弱的灵韵波动!正是这波动,引动了他怀中碎片的共鸣!
苏锦娘果然收到了信号,并且……她带来了关键的东西!
沈逸尘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没有立刻现身。他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没有跟踪者后,才发出一声模仿布谷鸟的、短促而特定的鸣叫——这是他与苏锦娘早年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之一。
苏锦娘闻声,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重新戴上斗笠,挑起担子,转向另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离去。
入夜后,当月挂中天,一道纤细灵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再次潜入槐树林,准确地找到了石屋的位置。
“沈先生!”苏锦娘闪身进屋,看到沈逸尘苍白疲惫的脸色和躺在石床上重伤的阿勇,眼中闪过一丝惊痛,但很快压下,“你们果然在这里!收到你那奇怪的感应信号,我还不敢确定……”
“锦娘,长话短说,”沈逸尘打断她,“外面情况如何?你怎么找到这东西的?”他的目光落在苏锦娘从怀中取出的那枚青色玉片上。那玉片巴掌大小,形制古朴,并非罗盘形状,更像是一块残缺的玉佩,表面刻着细密的星纹与水痕,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白面的人盯得很紧,但我利用报馆的渠道和他们内部的些许矛盾,暂时甩开了眼线。”苏锦娘语速很快,“这东西,是我根据你之前提过的青铜碎片特性,从我家老宅的故纸堆里找到的线索,又费了不少力气,从一个专营冥器古物的‘阴行’老商人那里换来的。据他说,这是早年从太湖湖底捞出的陪葬品,名为‘青鳞引’,对水底阴寒之气和某些特殊金石有微弱感应。我试着用你留给我的那点碎末接触它,它竟真的产生了反应!”
她将青鳞引递给沈逸尘:“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卡洛斯说的‘引路之器’,但或许能派上用场。”
沈逸尘接过青鳞引,入手温润,那中心的凹槽大小,恰好与他怀中那几乎能量耗尽的微小碎片吻合!他心中一动,将那小碎片取出,轻轻放入凹槽。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青鳞引上的星纹与水痕仿佛活了过来,流淌起一层淡淡的、水波般的青色光晕。虽然感应依旧微弱,但比之前单靠碎片或玉片本身,要清晰了不止一筹!
“就是它!”沈逸尘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振奋。虽然这“青鳞引”可能不如卡洛斯设想中炼制的罗盘精准,但无疑是目前最有效的指引!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沪市,前往湖州。”沈逸尘沉声道,“阿勇的伤势需要医治,我们也需要尽快找到‘龙影’入口。”
苏锦娘点头:“路线和身份我已经在安排,最迟后天可以准备好。但阿勇兄弟这伤……路上颠簸恐怕……”
“顾不了那么多了。”沈逸尘看着石床上因他们的对话而醒转、目光依旧坚定的阿勇,“留在这里更危险。”
他握紧了手中的青鳞引,青色的光晕映照着他坚毅而疲惫的脸庞。
沪市的迷雾暂告一段落,但前方,江南的水网深处,等待着他们的,是更加未知的“龙影”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