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重归死寂,唯有尘埃在猩红与月光交织的光柱中缓慢浮沉。阿勇半抱着昏迷不醒的石头,手指探到他鼻下,感受到微弱却持续的气息,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绝望攫住。苏锦娘跪倒在祭坛边,颤抖的手不敢去碰触相拥倒下的婉清和沈逸尘,泪水无声滑落,压抑的呜咽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格外凄凉。
完了吗?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沈逸尘面如金纸,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方才婉清力量失控的反噬与“幽冥引路花”绽放的冲击,几乎将他刚刚凝聚的一线生机彻底摧毁。而婉清伏在他身上,气息比沈逸尘更为微弱,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青烟散去,发间那枚玉簪黯淡无光,那道细微的裂痕触目惊心。
唯一的“战力”阿勇,也已是强弩之末,纵火、突围、连番惊吓与战斗,耗尽了他的体力和心神。
绝境,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咔咔”声响起。阿勇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是那个一直瘫软在拱门外的拉车老汉,不知何时竟哆哆嗦嗦地爬了进来,他脸上惊惧未消,眼神却死死盯着祭坛旁边那株光芒黯淡下去的“幽冥引路花”。
“那……那花……”老汉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对奇异事物的混合了恐惧与贪婪的直觉,“俺……俺听老辈人讲过……坟头长的怪花,是死人的精气……有时候……能吊命……”
他的话如同一点火星,溅入阿勇死灰般的心田。
吊命?!
阿勇猛地看向那株妖花,此刻它猩红的光絮已然收敛,只剩下花蕊中心一点微弱如豆的血芒,墨色茎叶也显得有些萎靡。方才白面人和婉清的力量碰撞,显然对它也造成了不小的损耗。
柳三针不在,婉清昏迷,沈逸尘危在旦夕……任何一丝可能,都必须抓住!
阿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轻轻放下石头,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祭坛。苏锦娘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阿勇……你……”
“不能再等了!”阿勇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姑娘和沈先生……等不了了!”
他走到妖花前,那奇异的冷香依旧萦绕,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阿勇深吸一口气,他不是异士,不懂什么灵气生机,他只知道,这东西可能有用!他伸出因常年拉车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没有去碰那诡异的花蕊,而是紧紧握住了妖花下方那暗紫色的茎秆!
入手一片冰寒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寒冰!同时,一股混乱的、夹杂着无数细碎嘶鸣与诱惑低语的意念,顺着接触点猛地冲入阿勇的脑海!他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了金山银海,看到了死去的兄弟在向他招手,看到了……他渴望却不可及的一切!
“啊!”阿勇发出一声低吼,额头青筋暴起,全靠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支撑,才没有松手或者沉沦于幻象。他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张,用力一折!
“咔嚓!”
暗紫色的茎秆应声而断,断口处没有汁液流出,反而逸散出一小股浓郁如血雾的猩红气息,带着更加精纯却也更加狂暴的生机之力!
阿勇不敢耽搁,拿着那截折断的妖花,快步回到沈逸尘身边。他看着沈逸尘毫无生气的脸,又看了看昏迷的婉清,一咬牙,将妖花断口处那缕猩红气息,小心翼翼地凑近沈逸尘的口鼻。
气息萦绕,沈逸尘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但随即,他原本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竟然真的变得粗重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但那濒死的灰败之气,似乎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强行遏制住了!
有效!
阿勇心中狂喜,又立刻将妖花转向婉清。然而,当那猩红气息靠近婉清时,异变再生!
婉清发间那枚黯淡的玉簪,竟自发地产生了一股微弱的吸力,并非吸收那猩红气息,反而像是……在排斥?而那缕猩红气息在靠近婉清后,也变得躁动不安,无法顺利被她吸入。
“怎么回事?”阿勇愣住了。
苏锦娘一直紧张地看着,此刻忽然想起柳三针之前的只言片语和那白面人的话,颤声道:“这花……气息妖异,林姑娘方才力量失控,似乎与这花的力量相冲……恐怕……她现在的身体无法承受……”
阿勇的心沉了下去。救了一个,另一个却……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婉清,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呓语:“……逸……尘……走……”
她在昏迷中,念及的依旧是沈逸尘的安危。
阿勇看着手中那截迅速枯萎、猩红气息也在消散的妖花茎秆,又看看气息稍稍稳定却远未脱离危险的沈逸尘,再看看昏迷不醒、无法吸收这妖异生机的婉清,一个无比沉重、却可能是唯一的选择摆在了面前。
必须有人带着沈逸尘离开,去找柳三针,或者另寻生机!而婉清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移动,留下她,或许……借助这祭坛残存的神秘图案,还能有一线渺茫的生机?毕竟,那白面人似乎对这里有所图谋,未必会立刻加害……
这是赌博,用婉清的命运做赌注。
阿勇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血红,却带着壮士断腕般的决然。他看向苏锦娘,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苏编辑……我……我带沈先生走!你……留下来……照顾林姑娘!”
苏锦娘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勇。留下?在这诡异的教堂,面对未知的白面人和这妖花,照顾一个昏迷不醒、伤势不明的婉清?这几乎是……送死!
但她看着阿勇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决绝,看着奄奄一息的沈逸尘,又看了看昏迷中依旧眉宇紧锁的婉清,她明白了。这是唯一可能保住两条性命的办法,尽管希望渺茫。
她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出,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好!我留下!你们……快走!”
阿勇不再犹豫,将那截几乎失去效用的妖花茎秆塞到苏锦娘手里:“这个……或许还能有点用……撑住!我一定带救兵回来!”
他俯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沈逸尘背起。沈逸尘很轻,但此刻压在阿勇背上,却重逾千斤。他最后看了一眼婉清和苏锦娘,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猛地转身,背着沈逸尘,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冲出了教堂,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教堂内,只剩下苏锦娘,以及昏迷的婉清、重伤的石头,还有那株失去顶端、萎靡不振的“幽冥引路花”。
苏锦娘擦干眼泪,将那块变得干枯的妖花茎秆紧紧攥在手心,挪到婉清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从破窗吹入的冷风。她看着祭坛上那神秘的图案,看着周围倾颓的十字架,心中充满了恐惧,却也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不知道能撑多久,不知道阿勇能否成功,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们。
她只知道,此刻,她必须守在这里。
薪火已分,一路挣扎求生,一路死守待援。命运的天平,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再次开始了摇晃。而婉清意识深处,因玉簪受损和力量反噬而陷入的无边黑暗里,一点微光,正艰难地试图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