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员登记表最终还是交了上去,内容依照周砚秋的授意,写得含糊其辞,只说是“受规则紊乱波及,被坠物划伤,惊吓过度引发微恙”。如同石沉大海,委员会那边再无回音,既没有送来承诺的“酌情医疗援助”,也没有立刻以此为由发难。这种沉默反而更让人不安,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杨明远本人再未亲至,但他的影子无处不在。巡逻队的次数更加频繁,目光也更加锐利,像梳子一样细细梳理着据点周围的每一寸空间。配给依旧维持着饿不死的分量,却严格控制了任何可能用于交换的“多余”物品流出,彻底断绝了幸存者们私下获取资源的念想。那座小楼,无形中已成孤岛。
婉清的肩伤在玉簪那微弱却持续的暖流滋养下,愈合速度快得异乎寻常,几天后便已结痂,只余下深紫色的一道疤痕。身体逐渐恢复,但精神上的压力与日俱增。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如同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杨明远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耗尽,下一次的试探或攻击,随时可能以更猛烈的方式到来。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夜深人静,她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外面被诡异天光浸染的、死寂的街道。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发梢,感受着玉簪那内敛的温润。自从上次对抗杨明远搜查时,玉簪展现出那奇异的“抚平心绪”能力后,她便一直在尝试更主动地去理解和掌控这种新的力量。
这并非攻击或防御,更像是一种……共情与引导?能微妙地影响周围人的情绪波动。
她闭上眼,将意念沉入心湖,不再试图去“命令”玉簪,而是尝试与它那新生的、微弱的灵性建立更深层次的连接。她回想着雨夜奔逃时内心燃起的“火星”,回想着逸尘留下的温暖“薪火”,将自己那份不甘受控、渴望破局的强烈意志,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灌注到玉簪之中。
起初并无反应,玉簪依旧沉寂。但她没有放弃,持续地、耐心地进行着这种无声的交流。她不再视它为工具,而是视作一个初生的、需要引导和共鸣的伙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心神几乎要与这寂静长夜融为一体时——
一种奇妙的同步感悄然降临。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与玉簪内那莹润的光泽产生了微弱的共振。不再是单向的灌注,而是双向的流淌。她能更清晰地“感觉”到玉簪的存在,它不再是头顶一件冰冷的饰物,而像是成了她精神领域的一部分延伸。
就在这种同步感达到某个临界点的刹那,她心念微动,尝试着将一股“希望据点内众人能更团结、更镇定”的意念,通过这种连接,轻柔地向外扩散开去。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
只有一层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平和涟漪,以她为中心,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穿透墙壁,漫过整个小楼。
这涟漪并非强行改变他人的意志,更像是在众人本就焦虑、恐惧的心湖中,投入了一颗带来安定的微小石子。
效果并非立竿见影,却润物无声。
第二天清晨,苏锦娘在分发那点可怜的早餐时,难得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因有人抱怨而厉声呵斥,反而耐心地解释了几句。几个平日里因琐事摩擦不断的幸存者,在排队时意外地没有发生口角。就连周砚秋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瞬。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弥漫,绝望的氛围似乎被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共同支撑的默契。
婉清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心中了然。这能力虽不能退敌,却能在内部凝聚人心,在这绝境中,团结比黄金更珍贵。
然而,外部压力并未因此减轻。几天后,那个曾送来登记表和人才计划的小办事员再次登门,这次带来的是一份“社区互助劳动安排表”。
“委员会决定,为促进灾后重建,提升幸存者凝聚力,所有适龄人员需参与指定区域的清理和加固工作。”办事员面无表情地宣布,“林婉清小姐,你的任务是,从明天起,加入西侧街区废墟清理第三小组。”
西侧街区!那里靠近委员会控制的核心区域,也是巡逻队重点布防的地带!这分明是将她调离据点,置于更严密的监视之下,甚至可能是为了方便某些“意外”的发生!
周砚秋和苏锦娘立刻强烈反对。
“她伤还没好利索!外面那么乱,怎么能去干体力活?”苏锦娘据理力争。
办事员只是机械地重复:“这是委员会的统一安排,必须执行。拒绝参加者,将视为放弃配给资格。”
又是赤裸裸的威胁。
眼看冲突再起,气氛陡然紧张。
就在这时,婉清轻轻拉住了情绪激动的苏锦娘,上前一步,对那办事员微微颔首:“好的,我明白了。明天我会准时去报到。”
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抗拒,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仿佛认命般的顺从。
那办事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他狐疑地看了婉清一眼,确认她不像在说谎,这才冷哼一声:“算你识相。”丢下具体的集合地点和时间,转身走了。
“婉清!你疯了?!”人一走,苏锦娘就急得跺脚,“那明显是个圈套!去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周砚秋也眉头紧锁,满是不解。
婉清却摇了摇头,眼神深邃:“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们既然打定主意要逼我出去,这次拒绝,下次只会用更激烈的手段。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你怎么计?外面全是他们的人!”苏锦娘忧心忡忡。
婉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望着西侧街区的方向,手指轻轻拂过发簪。
通过刚才与办事员的短暂接触,她再次尝试运用了那“心绪涟漪”的能力。不过这一次,她传递的不是“平和”,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暗示对方“任务已传达,无需多生枝节,可尽快回去复命”的催促感。
效果似乎不错,那办事员果然没有过多纠缠就离开了。
这说明,这种能力不仅能在一定范围内潜移默化地影响群体情绪,似乎也能在近距离、针对特定个体时,进行更精细的引导,前提是对方的意志并不特别坚定。
那么,明天呢?
面对更复杂的环境,更多的人员,这种能力能否帮助她在看似绝境的“劳动”中,找到一丝破局的缝隙?能否让她在杨明远和“影先生”双重觊觎的夹缝中,窥得一线生机?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玉簪这新生的、关乎心绪的力量,或许是她眼下唯一能主动运用的、出其不意的武器。
玉润无声,可涤心尘,亦可……乱敌心曲。
翌日清晨,婉清在周砚秋和苏锦娘无比担忧的目光中,独自走出了据点大门,向着指定的集合点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踏在未知的棋局上。
而她发间那支看似普通的白玉簪,内里莹光流转,静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