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死寂笼罩。
珩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唇角那抹淡金色的血迹触目惊心。他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中沉浮,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亿万碎片,散落在人皇气运的浩瀚江河里,随波逐流,难以聚合。那种灵魂被生生研磨、剥离的剧痛与虚弱,即便在昏迷中,也如同梦魇般纠缠着他。
与此同时,在他识海的最深处,那片由星光与古老符文构筑的奇异空间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天机老人的虚幻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凝实几分。他并非盘坐,而是立于虚空之中,面前是一方由纯粹光影交织而成的棋盘。棋盘之上,并非寻常的黑白棋子,而是无数细密、闪烁的符文与气运丝线交织,其中几道格外显眼——一道紫金之气代表珩,几道狰狞的妖气代表万妖殿众祖,还有无数细若游丝的白线,代表着人圈中,还有人界中的整个人族……整个棋局,复杂精密,气象万千,仿佛将天地大势、众生因果都浓缩于此。
天机老人手指轻点,一枚代表“幻蜃妖族”的、带着迷幻色彩的棋子便无声碎裂,化为光点消散。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唯有那双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与……欣慰。
“痴儿啊……”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在寂静的识海中回荡,未曾传出半分。
他做这一切,并非出于恶意,恰恰相反,是为了塑造一个真正的、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皇!
他回想起自己漫长的存在中,因窥探天机、插手命运长河而沾染的无数因果。那些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平日里不显,但在某些关键时刻,却能引来天道最凌厉的反噬。他就像走在万丈悬崖边的钢丝上,每一次额外的干预,都可能让钢丝崩断,带来灭顶之灾。天道至公,亦至私,绝不会允许他这样一个“异数”过度影响时代的走向,尤其是人皇这等承载一族气运的存在。
“温室之花,经不起风雨。笼中之鸟,飞不上苍穹。”天机老人心中默念。他若事事为珩铺平道路,时时为他遮风挡雨,那珩永远只能是依附于他的“弟子”,而非统御万民、直面风浪的“人皇”。人皇之路,注定孤独,注定要在血与火、阴谋与背叛中砥砺而出。君臣之间,唯有利益与责任,何来温情脉脉的师徒之情?他宁可让珩此刻怨恨他、怀疑他,也要逼出珩骨子里所有的潜力、狠劲和决断力!
这次的记忆篡改危机,在他看来,正是一次绝佳的淬炼。他要看看,珩在绝境中,是坐以待毙,还是能爆发出连他都未曾预料的力量。结果,珩做到了,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不仅以疯狂的意志扛住了幻蜃侵袭,更是在灵魂与气运的剧烈摩擦中,自行“悟”出了那近乎禁忌的“人皇视角”!
“以魂合运,化身为域……虽是雏形,代价巨大,但终究是踏出了这一步。”天机老人眼中精光一闪,“若非如此极致压榨,岂能逼出你这潜能?点拨?不,自己流血悟出的道理,才是刻在骨子里的神通。”
只是,这代价也确实沉重。看着珩灵魂上那细微的裂痕,以及因强行维持视角而导致的魂源透支,天机老人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不是直接出手疗伤,那样会留下他的印记,于珩未来的纯粹性有碍。
他抬手,轻轻拂过面前的光影棋盘。棋盘上,那根最为粗壮、代表珩自身生命本源与潜力的“命线”微微颤动。天机老人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至极、不含任何个人意志的先天灵光,这灵光是他耗费巨大代价,从天道夹缝中提炼而出,最为纯净,几乎不沾因果。
“去。”
他屈指一弹,那点灵光如同拥有生命的露珠,悄无声息地穿越识海的壁垒,精准地滴落在珩那受创的、几乎要熄灭的灵魂核心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润物无声的滋养。
灵光融入的瞬间,珩那破碎、黯淡的灵魂碎片仿佛被一股温和而庞大的力量吸引,迅速回归、聚合。灵魂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淡化,虽然未能完全恢复如初,但那股致命的虚弱感和持续的剥离感瞬间消失。被透支的生命精气与魂源也得到了最本源的补充,如同久旱逢甘霖。
几乎是同时,万妖殿内,几位妖族巨擘的神念尚未完全散去。
端坐于狰狞骨座上的金龙祖,金色的龙瞳猛地一凝,浩瀚的龙威不自觉地震荡开来:“嗯?!”
正准备离去安排后续事宜的虎祖虚影也是一顿,凶戾的虎目中闪过一丝惊疑:“这波动……刚才还虚弱不堪,近乎湮灭,怎么转眼间……”
玄龟祖慢悠悠的身影也凝实了几分,龟甲上的玄奥纹路微微发光:“其魂光……稳住了?而且是在飞速恢复?古怪,甚为古怪。人皇之位格,竟还有如此妙用?能瞬间修复此等魂伤?”
天凤祖冷哼一声,凤目之中光芒闪烁:“看来,这位小人皇,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棘手一些。身上秘密不少。”
他们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来自人皇宫方向、原本如同烛火般摇曳欲灭的人皇灵魂波动,在刹那间稳定下来,并且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在恢复、强盛!
这意味着,他们之前的判断可能出了偏差。人皇珩,要么拥有某种未知的、强大的恢复底牌,要么……其背后可能真有他们未曾察觉的护道者!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行动需要更加谨慎。
“计划暂缓。”金龙祖沉声开口,龙威收敛,但语气中的凝重却加深了,“重新评估人皇珩的实力与底牌。玄龟,由你负责,动用所有潜伏的暗线,仔细查探,人皇宫近期是否有异常人物出入,或者,珩是否接触过什么上古遗迹或传承!”
“是!”众妖祖齐声应道,虚影相继消散,万妖殿再次陷入沉寂。针对珩的第二次直接袭击,因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恢复,而被暂时按下了。
……
紫宸殿内。
珩猛地睁开双眼!
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被强行拉回,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充斥着他的脑海。预期的灵魂剧痛与身体虚弱并没有出现,反而感觉精神充沛,魂光稳固,甚至比遭受袭击前似乎还要凝练了一丝!体内原本枯竭的人皇气,虽然并未恢复,但生命精气的充盈感做不得假。
他一个翻身,利落地站起,动作流畅,毫无滞涩。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又内视那几乎弥合如初的灵魂,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怎么可能?”
他清晰地记得昏迷前的那一刻,灵魂被撕裂,人皇气枯竭,生命本源都在流逝,那绝对是濒死的重伤!没有数月甚至数年的温养,绝无可能恢复。可现在……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意识瞬间沉入识海。
星光依旧,符文环绕。天机老人依旧盘坐在那里,身影似乎比之前……略微淡薄了一丝?若非珩灵魂增强,感知更为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师父。”珩的声音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方才弟子昏迷,似乎……有一股外力助我恢复了伤势?”
天机老人缓缓睁眼,眼神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强行催动未成形的神通,魂源受创,根基动摇。老夫见你尚有潜力未消,不忍你就此沉沦,便以秘法引动你自身潜藏的生命本源,助你稳定了伤势。切记,此法不可依赖,乃是透支未来潜力之举,下次,未必还有如此运气。”
引动自身潜力?
珩心中冷笑更甚。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绝不仅仅是引动潜力那么简单!那是一种来自外界的、无比精纯而强大的生命源能,强行将他的伤势稳定并推向了恢复!这老狐狸,又在撒谎!
但他没有戳破,只是深深地看着天机老人那略显淡薄的身影,心中波澜起伏。这一次,他几乎可以肯定,天机老人出手了!虽然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掩盖了因果,但必然付出了某种代价,以至于其身影都变得淡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先是在危机时冷眼旁观,逼自己到绝境,又在生死关头暗中出手相救?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他到底在图谋什么?是为了让他“悟”出那个代价巨大的“统御”吗?
“多谢师父出手相救。”珩压下心中的重重疑虑,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恭敬,“弟子定当谨记此次教训,努力修行,不再轻易涉险。”
他不再称呼“您”,而是用了更显距离感的“师父”和“弟子”。这是一种无声的划清界限。
天机老人似乎并未在意这细微的变化,只是淡淡颔首:“如此便好。人皇之路,步步荆棘,你好自为之。”说完,便重新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珩退出识海,站在空旷的紫宸殿中,目光锐利如刀。
他抬起手,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力量和灵魂中那份新生的、与整个人圈疆域若有若无的奇异联系。那个名为“统御”的神通,其使用方法和恐怖代价,已深深烙印在他的本能之中。
这是一把双刃剑,但关键时刻,或许能斩开迷雾,窥见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