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抽薪”之计既定,永寿宫一改先前的压抑与绝望,陷入一种冰冷的、蓄势待发的平静。表面上,甄嬛依旧“静思己过”,深居简出,每日只是陪着日渐康复的六阿哥,鲜少见人。对外的说辞,是凤体孱弱,需静心调养。内里,却在琉璃与槿汐的协助下,开始了一场精密而危险的布局。
核心只有四个字——请君入瓮。而那个“君”,是潜藏在暗处、不知何时会再次伸出毒手的敌人。那个“瓮”,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六阿哥弘曕。
“娘娘,此计凶险异常,”琉璃跪在甄嬛榻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以阿哥为饵,无异于将阿哥置于刀尖之上。万一有丝毫差池……”
“本宫知道。”甄嬛打断她,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那是一种母亲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比任何利刃都更锋锐的决心,“正因凶险,才能让那些豺狼虎豹确信,这是下手的最佳时机。也正因如此,皇上……才会真正相信,本宫母子,已退无可退!”
她轻轻抚摸着弘曕熟睡的小脸,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弘曕,别怕,额娘会保护你,用一切办法。”
琉璃垂下眼帘,不再言语。她知道,甄嬛心意已决,这已不是计策,而是绝地求生的最后一搏。她们要做的,就是让这“饵”,足够诱人,也足够“安全”。
第一步,是“示弱”。甄嬛对外宣称忧思过度,旧疾复发,需“静养安神”,闭门谢客。连每日向皇后的晨昏定省,也以“医嘱”为由,暂时免了。永寿宫门可罗雀,仿佛真的因皇帝的申斥而一蹶不振,成了宫中的“弃地”。宫中流言蜚语再起,有说熹贵妃失宠在即,有说六阿哥体弱多病,恐难长成。皇后那边,对永寿宫的“关怀”倒是依旧,几次派人送药送补品,皆被槿汐以“娘娘医嘱,暂不服外物”为由,恭敬地退了回去,表面不露破绽。
第二步,是“露怯”。甄嬛授意琉璃,暗中放出风声,说六阿哥自上次中毒后,虽得灵药救治,但身子骨大不如前,太医嘱咐需“精心将养,切忌惊吓,尤忌外邪侵体”,并特别提到“不可接触某些特定花粉、香料”。这消息半真半假,既符合六阿哥中毒初愈的“实情”,又为后续的“陷阱”埋下了伏笔。
第三步,是“诱敌”。琉璃利用她如今“被贬”后,在宫中底层宫女太监中行走相对便利的条件,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将另一个消息“无意”间泄露出去:六阿哥因需“静养”,不日将被暂时移往御花园西侧、更为僻静的“藕香榭”暂住,以便“避人静养,亲近地气”。而移宫的日期、路线、随行人手,都被“精心”地、以“不小心”的方式泄露了出去,却又做得像是宫中寻常的闲话流传。
消息放出后,永寿宫上下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甄嬛、琉璃、槿汐、浣碧,连同卫临,组成了一个最核心的秘密小组。卫临负责调配“解药”,以防万一;槿汐、浣碧负责宫内接应,盯紧每一个可能的内鬼;而琉璃,则负责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环——监控“移宫”路线,并“协助”敌人,完成他们的“计划”。
真正的“移宫”是假的,但准备工作却做得十足。内务府拨来了藕香榭的钥匙,永寿宫也收拾出一些不重要的物件,做出即将搬迁的假象。而实际上,六阿哥早已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被转移到了永寿宫一间更为隐秘、防守严密的暖阁中,由甄嬛亲自和心腹乳母照看,外人绝难接近。
真正的“瓮”,设在“移宫”的必经之路上——御花园西侧一条相对僻静、两旁花木繁盛的宫道。琉璃早已暗中勘察过,那条路有几处拐角,视野不佳,是下手的最佳地点。她和卫临提前数日,在那些关键位置的花木丛中、石缝里,极其小心地撒下了一种特制的、对婴幼儿无害,但接触皮肤会引发类似“赤磷粉”症状的红疹的草药粉末。这种草药的气味极淡,混在泥土与花香中难以察觉,且需与另一种特定的、常用于宫人熏衣的普通香草“百里香”的气味混合,才会在短时间内被诱发。而“百里香”,正是藕香榭日常熏香常用之物。
“移宫”当日,一切按“计划”进行。天未亮,永寿宫便“忙碌”起来,太监宫女搬运着箱笼,向藕香榭方向行进。队伍中,有一顶不起眼的、挂着厚厚帷幔的小轿,里面坐着的,是一个身形与六阿哥相仿、由卫临寻来的可靠人家的健康婴孩,穿着六阿哥的衣物,裹得严严实实。真正的六阿哥,此刻正安睡在永寿宫深处的暖阁里。
琉璃混在随行的宫女中,低眉顺眼,看似紧张地护卫着小轿,实则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她的心悬在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在赌,赌敌人会相信这个“机会”,赌他们会再次出手,赌他们用的手段,会是类似“赤磷粉”的接触性毒物,并且会利用“百里香”来掩盖或诱发。
队伍缓缓行至预设的宫道。清晨的御花园雾气氤氲,花木扶疏,寂静中透着一丝诡异。突然,前方拐角处,一个提着水桶的粗使太监“不小心”脚下一滑,水桶倾覆,带着浓烈百里香气味的脏水泼洒了一地,正好溅到了小轿的帷幔和轿夫腿上!
“哎哟!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太监吓得跪地磕头。
几乎同时,异变陡生!
小轿内,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类似婴儿啼哭的哨声(卫临特制)!紧接着,抬轿的轿夫和靠近的几名宫女,裸露的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片片骇人的红疹!他们惊恐地尖叫起来,扔下轿子,疯狂抓挠!
“有刺客!保护阿哥!”琉璃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凄厉的尖叫,同时“惊慌失措”地扑向小轿,看似要保护,实则暗中用准备好的、沾了特殊药水的帕子,狠狠抹过轿帘和轿身几处!
场面瞬间大乱!隐藏在暗处的侍卫(早已接到密令,在此埋伏)蜂拥而出,瞬间制住了那个“失手”的太监和附近几个形迹可疑的宫人。而那顶小轿,则在混乱中被“保护”起来,迅速抬往最近的宫殿——养心殿的方向!这是计划的关键一环,要让这场“刺杀”,直接在皇帝眼前“上演”!
琉璃跟在踉跄的轿子旁,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她看到了,那个泼水的太监在被制服前,袖口中滑落的一个极小的、已经空了的油纸包。她也闻到了,空气中除了百里香,那一丝极淡的、与卫临描述的“赤磷粉”激发后相似的气味。
鱼,上钩了。
而此刻,养心殿的早朝刚散。皇帝胤禛正与几位心腹大臣商议政务,忽闻外面传来凄厉的呼喊和混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胤禛不悦地皱眉。
苏培盛慌忙入内禀报,脸色煞白:“皇上!不好了!六阿哥……六阿哥在移宫途中遇袭!疑似中毒!”
“什么?!”胤禛猛地站起,脸色骤变,“弘曕如何?人在何处?!”
“轿子……轿子正往养心殿来!侍卫已擒住可疑之人!”苏培盛的声音都在发颤。
胤禛再不犹豫,大步冲出殿外。只见一顶小轿被侍卫们团团护着,疾驰而来,轿子周围宫人乱作一团,几名轿夫和宫女脸上、手上红疹遍布,惨叫连连。琉璃跟在一旁,发髻散乱,满脸是泪(一半是憋的,一半是抹的姜汁),见到皇帝,噗通跪倒,以头抢地,泣不成声:
“皇上!皇上救命啊!有人要害六阿哥!他们在路上撒了毒粉!阿哥……阿哥在轿中不知怎样了!求皇上救救阿哥啊!”
她的哭声凄厉绝望,在清晨的养心殿前回荡,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胤禛看着那顶寂静的轿子,看着周围宫人惨状,看着琉璃那悲痛欲绝、不似作伪的神情,脸色铁青,眼中风暴凝聚。
“太医!传太医!封锁御花园!给朕查!彻查!”皇帝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紫禁城的上空。
“瓮”,已备好。“君”,已入瓮。这场以身为饵、赌上一切的生死局,终于拉开了最血腥的序幕。而真正的猎手,此刻正跪在尘埃中,用眼泪掩盖着眸底最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