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但话已出口,她只能继续,用最尖锐的语言武装自己:
“林晓雪,有文化,有才华,跟你志同道合,才是能跟你谈论那些高深学问、站在你身边的人!我算什么?一个粗鄙的农村丫头,除了会种地做饭,还会什么?我配不上你陆北辰的大好前程!”
“所以,我们好聚好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苏念卿离了你陆北辰,照样能活!而且会活得更好,更精彩!”
“离婚吧。”
她吼完这长长一段话,胸腔剧烈起伏着,也不管陆北辰瞬间变得难看和带着惊愕的脸色,抱着包袱,用力撞开他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跑向那间已经闲置许久、四面漏风的破柴房。
“砰!” 的一声,柴房那扇好不容易被他修好的门,被她从里面死死关上,还传来了插上门闩的声音。
陆北辰整个人都愣住了,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转头看向里屋那张明显空了一半的床铺。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绪复杂,混杂着憋闷和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他完全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反应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试图冷静地回想今天发生了什么,除了下午在知青点后院,林晓雪确实差点摔倒,他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并且立刻松开了手……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他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
那仅仅是一个出于基本礼貌和本能的动作,持续时间不超过三秒,他甚至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悦。
这怎么能扯到“心里属意”上面?
他抬脚就想追去柴房,必须把这个莫名其妙给他扣上“莫须有”罪名、还敢提“离婚”的小女人抓出来,好好问个清楚,让她把话收回去!
然而,他的脚步刚迈出院门,一道熟悉的身影就急匆匆地小跑了过来,正是林晓雪。
她脸上带着焦急,拦住了他的去路。
“北辰哥,你可算出来了!不好了!”
林晓雪气喘吁吁,语速很快,“咱们之前整理好的、准备明天提交给公社审核的那份关于引进新式农具的论证资料,好像少了几页最关键的数据图表!”
她焦急地跺了跺脚:
“明天一早就要交了,这可怎么办啊?我记得最后是你负责核对装订的,你能不能现在就去知青点帮我一起找找看?可能是不小心夹到哪里去了,或者掉在桌缝里了……没有那几张图表,整个论证都站不住脚啊!”
陆北辰的脚步被硬生生绊住,他烦躁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了看柴房的方向,耳边是林晓雪一声急过一声的催促,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结。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去砸开柴房门的冲动,还是沉着脸转身,跟着林晓雪快步走向知青点,去处理那关乎集体利益的图表了。
而此刻,冰冷的柴房内。
苏念卿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
怀里那个蓝印花布包袱散落开来,几件衣服和书本散落在地,她也无心理会。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潇洒,可以很冷静,可以不再被他左右情绪,可以真正做到独自美丽。
可原来,只要涉及到他陆北辰,她重活这一世,磨砺了心性,增长了见识,却依旧是个会被他一个无意的举动就轻易击溃、溃不成军的……彻头彻尾的笨蛋。
苏念卿在冰冷的柴房里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抽噎。
最后体力不支,带着满脸泪痕和满心狼藉的疲惫,蜷缩在勉强铺了层干草、散发着霉味的木板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陆北辰紧紧抱着林晓雪,林晓雪在她面前露出胜利者般得意的微笑;
一会儿又是陆北辰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薄唇轻启,吐出那句冰冷的“没有如果”;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漫天大火,灼热的气浪将她包围,她喘不过气,拼命呼喊,却没有人回应……
与此同时,在村子另一头一间低矮破败的土坯房里。
被家人想尽办法托关系弄了个“保外就医”名头,实则一直在村里被监督劳动改造的陈建国,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汗衫,瘫坐在一条瘸腿的长凳上。
此时他正就着一碟干瘪的咸菜疙瘩,灌着辛辣劣质的散装烧酒。
所谓的“保外就医”,不过是家里倾尽所有换来的,让他能在村里勉强活动,却依旧要顶着“劳改分子”帽子的屈辱。
他如今像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妈的……” 他低咒一声,重重地把酒瓶顿在桌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摇晃的灯火,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白天的场景——
他躲在人群后,看到苏念卿挎着篮子从自留地回来。
不过短短数月,那个曾经在他面前怯懦、被他拿捏的丫头,仿佛脱胎换骨。
身段似乎更窈窕了,脸颊也丰润了些,透着健康的红晕,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有神,走路时腰背挺直,竟然有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和底气。
而那个陆北辰……
那个本该被踩在泥里的“黑五类”,居然因为他认得几个字,被调去了知青点帮忙整理资料、搞什么技术推广!
虽然还是下放身份,但那活儿轻松,还能接触干部和知青,隐隐间,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甚至带着点敬畏!
凭什么?!
他陈建国,根正苗红的贫农出身,原本是村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之一,现在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臭狗屎!
而他们,一个是他不要的破鞋,一个是成分有问题的狗崽子,却越过越好,简直是在他脸上狠狠扇耳光!
这强烈的对比,酒精烧红了他的眼睛,也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