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退去后留下的死寂,比先前的喧嚣更加令人心悸。黑曜石地面上,怪物的残肢碎肉与人类的新鲜血液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片刺目的暗红色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焦臭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气息。
惨胜。
清点下来,伤亡触目惊心。
裘德考带来的精锐雇佣兵,原本有十余人,此刻只剩下包括阿宁在内的五人,个个带伤,其中两人伤势严重,奄奄一息。裘德考本人虽然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到直接伤害,但脸色也极其难看,眼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愤怒、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陈皮阿四的队伍更是凄惨,原本七八个剽悍手下,如今只剩下两人还勉强站着,也都挂了彩,一人断臂,一人腹部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肠子都差点流出来。陈皮阿四本人左臂也被抓伤,深可见骨,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只用破布条草草扎住,眼神依旧阴鸷狠厉,只是气息明显萎靡了许多。
吴三省这边,情况稍好,但也付出了代价。伙计狗子为了保护昏迷的大刘,被一只爬行怪物咬穿了小腿,血流如注,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潘子为了掩护吴三省,背后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虽然咬牙挺着,但脸色苍白,显然失血不少。胖子身上也多处挂彩,所幸都是皮外伤。吴邪脸色惨白,手臂被流弹擦伤,惊魂未定。吴三省本身就有伤,此刻更是摇摇欲坠,全靠意志支撑。
而状态最糟糕的,无疑是陈龙。
他以刀拄地,勉强站立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脏腑撕裂般的剧痛。刚才强行爆发血脉之力,配合鬼玺斩杀怪物首领,不仅彻底耗尽了他本就枯竭的力量,更严重透支了他的生命本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原本奔流不息、温暖有力的血脉之力,此刻变得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紊乱。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如果不是靠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他此刻早已倒下。
“陈龙!”吴邪和胖子最先发现他的不对劲,连忙上前搀扶。
“我……没事……”陈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挣扎着推开吴邪,目光扫过满地的伤员。不能倒下……现在倒下,队伍就彻底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从怀中掏出最后几株之前胖子采下的阴凝花(路上消耗了一些),递给吴邪和胖子:“快……给重伤的敷上……能吊命……”
“你自己呢?”吴邪急道。
“我……死不了……”陈龙摇头,御龙氏血脉赋予的强大自愈力正在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修复着他体内的创伤,但这需要时间,更需要他本身的能量,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能量。
他示意吴邪和胖子先去照顾其他重伤员,自己则踉跄着走到伤势最重的几人身边——裘德考那边一个胸口被贯穿、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的雇佣兵,陈皮阿四那个腹部被划开、肠子外露的手下,还有他们这边的狗子。
看着这些濒死的同伴(哪怕是暂时的合作者),陈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欲望和目的,但此刻都只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可怜虫。
“陈龙,你……还能救他们吗?”潘子捂着背后的伤口,声音沙哑地问道。他知道陈龙之前救过三爷,但此刻陈龙自己的状态明显更差。
陈龙没有回答。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依然存在的血脉之力。御龙氏的力量不仅能自愈,也能在付出巨大代价的前提下,勉强为他人的伤口提供一丝生机,驱散部分阴邪尸毒。但此刻,他自己的力量都源于枯竭,再去救别人,无异于雪上加霜,甚至可能动摇自己的根基。
但……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吗?
陈龙咬了咬牙,缓缓伸出手,虚按在离他最近的、裘德考那个濒死雇佣兵的胸口伤口上方。他调动着体内最后一丝、如同游丝般的温热血脉之力,缓缓渡入对方体内。
那雇佣兵已经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胸口微弱的起伏似乎有力了一点点,但依旧没有脱离死亡边缘。陈龙感到一阵眩晕,强忍着没有倒下,又转向下一个……
当他勉强为三个重伤员都渡入一丝微弱的生机,暂时吊住他们一口气后,他自己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眼前发黑,几乎看不清东西,五脏六腑像是被掏空了,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烧。
“够了!陈龙!别再消耗自己了!”吴三省看出不对,厉声喝道。
陈龙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他收回手,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张起灵一把扶住。小哥的手臂沉稳有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值得吗?”张起灵低声问道,似乎不理解陈龙为何要为那些并非同伴、甚至可能心怀叵测的人做到这一步。
陈龙靠在张起灵身上,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坚定:“他们……也是人。而且……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面对那扇门……”他望向远方那巍峨如同神迹、又散发着无尽恐怖的青铜门轮廓,“我们需要……尽可能保留力量。”
他的目光与张起灵深邃的眸子对视,仿佛在无声地交流着什么。张起灵似乎明白了陈龙的意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直盯着青铜门方向,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陈龙和众人状态的裘德考,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冷静,但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诸位,我们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来到了这里。那扇门,就在眼前。‘终极’的秘密,触手可及。现在不是哀悼和休息的时候,我们必须一鼓作气,走到门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龙,又扫过张起灵,最后落在吴三省身上:“根据我的研究和一些古老记载,青铜门并非随时可以接近。它似乎有自己的‘周期’和‘规律’。我能感觉到,门后的意志波动正在发生变化,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如果再拖延,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变故!”
他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拉回了那扇终极之门。恐惧、渴望、贪婪、决绝……复杂的情绪在幸存者们眼中交织。
而张起灵扶着陈龙的手,却微微收紧了一些。他望着青铜门,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陈龙从未见过的、混合了了然、宿命和一丝……决然的情绪。
陈龙心中一颤,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