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弥漫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和草药的苦涩气息。江迟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昨夜多了一丝清醒的惊惧。苏念将最后一点压缩饼干掰开，递给他一半，自己则就着冷水，缓慢地咀嚼着另一小半。动作机械，仿佛进食只是为了维持这具身体最基本的运转。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交谈。昨夜的记忆挖掘像一场酷刑，抽干了江迟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何等险境。而苏念，则将所有的心力都用于推演几个小时后那场关乎生死的“交易”。
当最后一小块饼干消失在唇间，苏念站起身，吹熄了油灯。地窖再次陷入纯粹的黑暗。
“走。”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简短，不容置疑。
江迟挣扎着想要站起，左肩的伤口和依旧虚软的双腿让他踉跄了一下。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及时抓住了他的右臂，稳住了他的身形。是苏念。她没有说话，只是支撑着他一部分重量，带着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短暂的藏身之所。
外面的天色是黎明前最深的靛蓝，海雾比昨夜更浓，几乎将整个小镇都浸泡在湿冷的牛奶里。能见度极低，连几步之外的景物都模糊不清。
这浓雾，既是掩护，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苏念选择了一条与昨夜返回时不同的路径，更加迂回，更加贴近海岸线。浓雾吞噬了脚步声，也扭曲了远处的声响。只有脚下湿滑的礁石和扑面而来的、带着咸腥水汽的冷风，提醒着他们正在靠近那片约定的礁石滩。
当那片熟悉的、在浓雾中更显狰狞诡异的黑色礁石群轮廓隐约浮现时，苏念停下了脚步。她松开扶着江迟的手，示意他留在原地，隐在一块巨大的、布满藤壶的礁石后面。
“在这里等着。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准出来。”她的命令透过浓雾传来，带着冰冷的决绝。
江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将自己更深地藏进礁石的阴影与浓雾之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苏念深吸了一口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空气，独自一人，向着礁石滩的中心区域走去。她的身影很快便被浓雾吞没，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她走到昨夜与老刀对峙的大致位置，停下脚步。四周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永恒轰鸣和浓雾流动的细微声响。
她没有等待太久。
浓雾中，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依旧是那身破旧的蓑衣和斗笠，仿佛从未离开过。
老刀。
他蹲在那里，旱烟袋没有点燃，整个人仿佛与礁石和浓雾融为一体，只有斗笠下那双看不真切的眼睛，透出审视的冷光。
“看来，你选第二条路。”老刀嘶哑的声音穿透浓雾，直接省去了所有寒暄。
“取决于你的价码。”苏念的声音同样没有任何温度，开门见山。
老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她的决心。“周凛的命，加上你们俩能活着离开雾屿镇。这个价码，够不够？”
“不够。”苏念回答得斩钉截铁，“周凛的命，我自己会取。我们要的，是确保他能彻底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的铁证，以及……关于‘深海’和那艘‘人鱼号’你知道的一切。”
她刻意抛出了“人鱼号”这个名字，作为她掌握信息的证明，也作为试探。
浓雾中，老刀的身影似乎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斗笠下的阴影里，仿佛有锐利的光闪过。
“……‘人鱼号’……”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忌惮和果然如此的情绪，“你们果然摸到了那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女娃子，胃口太大，容易撑死。‘深海’的事，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我们已经身在局中，无处可退。”苏念毫不退让，“要么合作，共享信息，或许能搏出一条生路。要么，我们现在就离开，至于我们会带着‘人鱼号’和实验室的秘密撞到谁手里，或者……不小心让这些秘密‘意外’曝光，引来多少关注，就不好说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将烫手山芋抛出去，搅浑水的威胁。
浓雾在老刀周围缓缓流动，仿佛有生命般。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低沉：“……‘人鱼号’，是‘深海’用来运送‘特殊货物’和‘研究人员’的船之一，行踪不定，主要在公海边缘活动。它背后，是一个代号‘波塞冬’的海底设施。”
海底设施！波塞冬！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Klein，”她立刻追问，“是‘波塞冬’的人？”
“……他是‘波塞冬’的首席技术顾问之一，负责……‘认知增强’项目。”老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一个疯子。”
认知增强……与父亲资料中那个中止的“认知前沿探索”项目吻合！与江迟身上的植入物吻合！
“周凛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苏念追问核心。
“掮客。白手套。”老刀言简意赅，“利用他的画廊和拍卖行，为‘深海’洗钱，筛选并提供……‘合适的实验素材’，并处理一些‘波塞冬’不便出面的脏活。”
实验素材……江迟……还有多少人？
苏念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周凛的罪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罄竹难书！
“证据呢？”她压下翻涌的杀意，冷静追问。
老刀似乎在权衡。“我手里有一些周凛与‘深海’资金往来的隐秘账目片段，以及几次‘特殊货物’运输的加密记录。但不够致命。”
他话锋一转，斗笠下的目光似乎锐利地投向苏念：“现在，该你了。你们手里的东西——那个小子脑子里装的，还有你们找到的坐标。告诉我，你们到底知道了多少？关于‘波塞冬’，关于那些‘实验’！”
关键的交换时刻到了。
苏念沉默了片刻，在浓雾中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