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死寂无声。
煤油灯的光晕笼罩着瘫软在地、不省人事的江迟。他像是刚从一场酷刑中挣脱,浑身湿透,脸色灰败,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方才那番剧烈的挣扎和骇人的呓语,如同暴风雨过境,留下满目狼藉和一片令人心悸的宁静。
苏念 silent 地站在一旁,没有立刻去查看他的状况。她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碎发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和依旧挺拔如松的姿态,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代码……错误……坐标……Klein……
这几个词,连同江迟左臂内侧那排疑似植入物留下的疤痕,在她脑中疯狂盘旋、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却更加令人心惊的图景。
这绝不仅仅是艺术品走私。
周凛……他到底在利用那个境外集团做什么?那艘“人鱼号”,那个被称为“实验室”的地方,进行的究竟是什么勾当?江迟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被迫的试验品?还是……别的什么?
“Klein……”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代号。听起来像个德国姓氏。会是负责实验室的人?还是某个关键的技术专家?
她需要验证。需要更多的信息。
苏念终于动了。她走到江迟身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颈侧。脉搏虽然虚弱急促,但还算稳定。又检查了一下他左臂的包扎,没有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崩裂。她沉默地拿起旁边剩余的一点清水,用干净的布角蘸湿,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精准地擦拭掉他脸上和脖颈上淋漓的冷汗。
冰冷的水珠刺激下,江迟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呻吟,但并未醒来。他似乎陷入了极深的、自我保护性的昏迷之中。
苏念不再管他。她站起身,走到那盏煤油灯旁,就着昏黄的光线,迅速从画纸堆里抽出一张空白的,又捡起地上那截之前断掉的炭笔剩余部分。
她的手指稳定有力,与江迟作画时的狂乱截然不同。炭笔在纸面上快速移动,发出沉稳的沙沙声。
她画的是地图。
一幅极其简略,却标注着关键经纬线的海域草图。凭借着她过往的知识和对父亲遗留资料的记忆,她快速勾勒出大陆架的边缘轮廓,以及几条重要的航道线。
然后,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回忆着江迟昏迷前那模糊不清的呓语。
“……东经……122……北纬……”
后面的数字太模糊,她没能听清。但东经122度左右,北纬……结合“人鱼号”可能的活动范围,以及父亲资料中提及的某些异常区域……
她的炭笔在图纸上某个远离常规航线、靠近公海边缘、岛屿礁石密布的区域,重重地画上了一个醒目的“x”!
坐标可能不精确,但大致的方位,已经有了!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昏迷的江迟身上,眼神复杂。
他就像一座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喷发、暂时陷入沉寂的火山。表面看似平静,内部却涌动着炽热而危险的岩浆,以及……更多尚未被挖掘出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Klein……实验室……代码错误……”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眉头紧锁。
这些信息,必须尽快传递出去,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但如何传递?信任谁?雾屿镇这潭水太浑,老刀的态度不明,唐笑笑和周凛的眼线可能就在暗处……
她看了一眼地窖唯一的出口,那扇低矮破旧的门。外面是未知的危险,也是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通道。
她需要冒险。
但在那之前,她必须确保这把“钥匙”不会在她离开时出事,或者……落入他人之手。
苏念走到铁皮箱旁,从里面拿出剩余的所有压缩饼干和清水,放在江迟触手可及的地方。又检查了一下他左臂的伤和包扎的手掌。
做完这一切,她吹熄了煤油灯。
地窖再次陷入纯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江迟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苏念在黑暗中站立了许久,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计算着风险,谋划着下一步。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如同融化的阴影,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拉开了那扇通往未知危机的门。
她需要出去一趟。
为了验证坐标,为了调查“Klein”,也为了……寻找一条能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或者,能让他们从中脱身的出路。
门外,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