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深处,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江迟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正被无形的巨力撕扯。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黑发,一绺绺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他右手死死攥着那截短短的炭笔,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近乎痉挛地在粗糙的纸面上疯狂划动。
沙沙沙——!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在空旷破败的空间里不断回响,敲打着苏念的耳膜,也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他画的不再是零散的碎片。
纸面上,一艘货轮的轮廓正逐渐变得清晰、具体,甚至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锈迹斑斑的船体、侧舷模糊的英文船名“mermaid”、以及甲板上那些扭曲、看不清面目却透着狰狞气息的人形阴影……每一笔都仿佛蘸着血与恐惧,从记忆的最深处被强行拖拽而出。
苏念 silent 地站在几步之外,冷眼注视着这一切。她的面容如同冰封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江迟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浮现的线索。
她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看着他牙关紧咬抵御着颅内仿佛要炸裂的剧痛,看着他颈侧那道自己划出的浅薄血痕再次因汗水浸润而隐隐作痛。
废物般的自残把戏。她在心中冷嗤。若痛苦有用,她早已将周凛千刀万剐。
她要的,是结果。是能彻底将仇敌碾入地狱的铁证。
“船艉……”江迟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嘶哑、含混不清的呓语,声音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拖网……不对……是……管道……黑色的……黏稠的……”
他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浮出水面,炭笔狠狠戳在纸面上,勾勒出船艉下方几道扭曲、喷溅状的深色痕迹。
“味道……很臭……”他干呕了一下,脸色愈发难看,“……不是鱼腥……是化学品的……刺鼻……”
苏念眸光骤然一凝!化学品?走私船?
她猛地想起父亲遗物中那些零散的、关于近海化学品异常排放与某条固定航线货轮关联的模糊记录!当时只以为是寻常的环境污染问题,未曾深究!
难道……
她下意识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冰冷地切入他混乱的意识:“仔细看!那些管道连接哪里?通往哪个舱室?船上的人……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入江迟濒临崩溃的精神壁垒。
“不……不知道……看不清……”江迟痛苦地摇头,左手死死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身体蜷缩得更紧,“……很多桶……白色的……他们在……搬……”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炭笔下的线条开始再次变得狂乱失序,仿佛又要被拉回那片混沌的噩梦之海。
“编号!”苏念厉声打断他的沉沦,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逼迫,“那些桶上!有没有编号?或者……标记?!”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江迟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编号……标记……
这两个字眼像钥匙,瞬间捅破了记忆深渊中某个紧锁的阀门!
一幕极其短暂、却清晰得可怕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脑海——
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正用喷枪,在一个深色的金属桶上喷绘着什么。动作熟练而迅速。
喷绘出的,并非数字。
而是一个极其扭曲、诡异的图案——
荆棘缠绕着破碎的星芒,中心是一个模糊不清、却让人看一眼便觉心悸的古老符号!
与他腕间那狰狞的烙印……与他昨日拼死画出的、苏念父亲追寻的那个徽记核心图腾……惊人地相似!
“啊——!!!”
江迟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穿过,猛地向后弹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手中的炭笔飞脱出去,啪嗒一声滚落在地,断成两截。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溢出无法压抑的、痛苦到极致的呜咽与嘶鸣。
那不仅仅是回忆的痛苦,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那个符号本能的恐惧与排斥!
苏念的心脏在这一刻,也仿佛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找到了!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几乎可以肯定!江迟看到的那个喷绘图案,即便细节可能模糊,但其核心神韵,绝对与她父亲秘密档案中记载的、与周凛有关的那个境外走私集团使用的标记同源!
化学品……特殊标记的货轮……“人鱼号”……周凛!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成一条冰冷而清晰的链条,直指那个藏在艺术光环下的肮脏核心!
她看着地上几乎崩溃抽搐的江迟,眼中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利用与冰冷。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证实猜想的亢奋、对父亲沉冤得雪可能的激动、以及……对眼前这个仿佛正被记忆活剥生吞的少年的、极其微末却无法忽视的……
悸动?
不。她迅速压下了那丝不该有的情绪。
他是工具。是刀刃。仅此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血气,走上前去。
没有安慰,没有怜悯。她只是粗暴地抓起地上那瓶喝剩一半的冷水,拧开盖子,毫不留情地对着江迟的脸浇了下去!
冰冷的水流刺激之下,江迟的抽搐猛地一停。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茫然地、涣散地抬起眼。脸上水泪交织,狼狈不堪。灰绿色的瞳孔里,那惊魂未定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倒映着苏念冰冷无波的脸。
“……标记……”他破碎地、无意识地重复着,身体仍在细微地战栗,“……一样的……和……这里……”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又要去捂左腕的烙印。
苏念一把抓住他完好的右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惊惶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的心上:
“看清楚那个标记,江迟。记住它。它就是把你变成这样的元凶之一。”
“现在,告诉我,”她俯身逼近,气息冰冷,“喷绘那个标记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征?哪怕一个模糊的轮廓!”
江迟瞳孔颤抖着,努力聚焦,在剧烈的头痛和恐惧中艰难地搜刮着那片混乱的记忆。
“……个子……很高……”他声音断断续续,极其微弱,“……左手……戴表……金属表带……反光很刺眼……”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又捕捉到了什么。
“……袖口……露出来一点……蓝色的……像是……病号服……的条纹……”
病号服?苏念眉头骤然紧锁!船上怎么会有病号服?
还未来得及细想——
砰!砰!砰!
画廊那扇破旧的前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地敲响!
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紧绷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苏念和江迟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刻意放柔、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矫揉造作的女声,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带着试探的笑意:
“请问……里面有人吗?我是镇上民宿的,路过看到这门好像没锁好……需要帮忙吗?”
这个声音……
苏念的瞳孔瞬间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是唐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