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梅园,积雪未融,红梅映雪,别有一番清冷傲骨。沈眉庄身披一件莲青色的斗篷,怀里揣着一个珐琅彩绘的手炉,正漫步在幽静的小径上。她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枝红梅,震下些许碎雪。
扶月悄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了风中:“娘娘,延庆殿那边……如今里头添了不少眼睛,咱们的药,藏云还要继续吗?”
沈眉庄收回手,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凌寒独自开的花瓣上,淡淡道:“不必了。本就没想过要她的命,不过是让她‘病’看起来病入膏肓,得恰到好处罢了。”她顿了顿,“若非如此,吉祥那般谨慎的人,又怎会情急之下听从藏云的话,哪怕要了她的命,她也不会多说一句,最终……是误伤了。”
她转过身,斗篷在雪地上划过轻微的痕迹。“吉祥是个忠仆,生怕自己两年前吐露的秘密会成为主子的后患,便索性一死,将这秘密永远封存,用性命去换端妃的安稳前程。她家里,尤其兄弟和那个年幼的侄儿,派人多看顾些,也算让她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是,奴婢明白。”扶月低头应下。
“入宫前母亲给的秘药就好好收起来吧。至于胧月,”沈眉庄抬眼,望向延庆殿的方向,眸光深沉,“那孩子眉眼像极了那人。养在端妃膝下,总好过去当皇后手中的棋子。”她语气微顿,带上一丝冷嘲,“倒是端妃,近日因着吉祥的事,在各处试探得紧。让锁青去好好‘宽慰’她,别自己吓自己,真把身子折腾坏了,那才得不偿失。”
扶月微微颔首,随即又上前半步,声音更轻:“娘娘,还有一事。钦天监副使陈大人悄悄递了消息,说正使夜观星象,道是‘客星犯紫微’,主后宫阴私暗动,恐冲撞年幼皇子。陈大人依您先前的吩咐留心,还留意到正使近来往景仁宫走动得格外频繁。”
沈眉庄静立梅树下,寒风拂过她的鬓角,她却浑然未觉。皇后能笼络正使,却未必知晓,这副使的功名,还是她嫂子娘家门生,陈郡谢氏一手提携。片刻,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雪地上转瞬即逝的影。
沈眉庄闻言,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将手炉拢得更紧了些:“本宫就知道,她眼见晅儿日渐康健,是断然坐不住的。”她抬眼,目光锐利,“她既搭好了戏台,本宫若不登台,岂不扫了她的兴?去,传话给四阿哥,请他到鹿苑画几幅童趣之作。再以赏玩江南玩意儿为由,请各位姐妹和孩子们明日御花园暖阁一聚”
时值初冬,窗外寒风萧瑟,御花园东南角的暖阁 内却温暖如春。这处轩馆位置得天独厚,装着透亮的玻璃窗,既将园中凋而不败的冬景尽收眼底,又严严实实地隔绝了寒气。轩内地龙烧得极暖,角落的紫铜炭盆里,银霜炭无声地燃着橘红色的暖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柏清香。
沈眉庄身披一件银狐皮披风,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含笑看着在铺了厚实波斯绒毯的地上玩耍的弘晅和弘安。两个小家伙穿得圆滚滚的,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去抓榻边高几上的一盆开得正盛的水仙。
“娘娘,四阿哥、温宜公主、还有几位小主子都到了。”贴身宫女藏云打起厚重的锦缎门帘,低声禀报,一股暖融融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快叫他们进来,仔细带着冷风。”昭妃坐直身子,语气温柔。
话音未落,四阿哥弘历便领着弘壤、弘春、弘明以及两位公主鱼贯而入。弘历已长成少年模样,举止沉稳,率先行礼:“儿臣给昭娘娘请安。”
“快起来,都过来烤烤火。”昭妃笑容温婉,目光扫过孩子们,最后落在弘历身上,“弘历,本宫瞧你近日气色甚好,这段时间不用去军营,你在忙什么啊,听你莳娘娘说终日不见人影的。”
弘历恭敬回道:“谢昭娘娘关心。儿臣前几日在鹿苑附近习画,倒是被些有趣的事情引了心神。”
“哦?何事能让我们四阿哥连书都暂且放下了?”昭妃饶有兴致地问。
弘历脸上露出属于少年人的鲜活笑意,比划着说道:“回昭娘娘,是鹿苑里的鹿!儿臣那日亲眼见到两只鹿相争,它们并非以鹿角抵撞,竟是如人般后腿直立站起,姿态既威猛又灵巧,实乃罕见!儿臣觉得有趣,便画了下来。”他说着,从随侍太监手中取过一幅画,呈给昭妃。
画纸上,两只鹿昂首奋蹄,前蹄腾空,互相搏击,姿态生动,笔力虽略显稚嫩,但神韵已具。
“哇!鹿打架!”温宜公主凑过来一看,拍着小手欢呼,“一定很好看!昭娘娘,温宜也想看!”
弘壤、弘春和弘明也跟着起哄,弘晅及弘安也被吸引,纷纷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鹿怎么会打架?”
“它们不用角吗?是担心角会断吗?”
“肯定比戏法好看!”
孩子们的兴奋劲儿感染了亭内众人,嫔妃们也都含笑看着。昭妃仔细端详着画作,赞道:“弘历观察入微,画得越发好了。这鹿人立相搏之态,确实罕见又有趣。”她似是无意地抬眼,望了望御花园入口的方向,那里,皇后身边的绘春的身影一闪而过。
昭妃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随即化为更深的温和,对孩子们说:“既然你们都这么感兴趣,待到元宵佳节,本宫看看能否向皇上皇后请示,在鹿苑安排一场瑞兽表演,让你们看个够,可好?”
“好!”孩子们齐声欢呼,充满期待。
两日后,养心殿内皇上正批阅着奏折,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说是亲手炖了参汤,给皇上驱驱寒。”
皇上从成堆的奏章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让皇后进来吧。”
皇后含笑行礼:“参见皇上,臣妾打扰了。” 身后跟着的宫女手中捧着食盒。
“无妨,皇后有心了。”皇上摆了摆手。
皇后亲自将参汤端到御案旁,温言道:“皇上操劳国事,也要顾惜身子。”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说起顾惜,臣妾昨日听闻一桩趣事,或能皇上解解乏。”
“哦?何事?”皇上端起参汤,呷了一口。
“是四阿哥,”皇后笑容温婉,“弘历那孩子在鹿苑附近习画,竟瞧见两只鹿后腿直立,如人般以蹄相搏,觉得新奇,便画了下来。拿到御花园给弟弟妹妹们一看,可把一群小的给迷住了,都闹着要看这稀罕景儿呢。”
她观察着皇上的神色,见他果然露出些许兴味,便继续道:“不瞒皇上,今儿在景仁宫,妹妹们说起这事儿都欢喜得很。臣妾便想着,借此元宵佳节,若能在鹿苑设宴,将这奇观呈于御前,让皇子公主们承欢膝下,既全了孩子们的念想,也能搏皇阿玛一笑,岂不比为寻常歌舞更添新意与祥瑞?”
皇上闻言,放下汤碗,点了点头:“鹿竟能人立相搏? 朕倒是未曾留意。此议甚好,颇有趣味,也难为皇后能由此联想。”
皇后谦逊一笑:“臣妾不过是为皇上和孩子们高兴罢了。只是这具体操办……”她面露难色,“需得极细心周到之人,既要确保瑞兽表演万无一失,又要照料好所有皇子公主的安危。昭妃妹妹素来沉稳,心思缜密,又与孩子们亲近,由她来筹备,想必是最稳妥不过了。”
皇上略一沉吟,想到沈眉庄素日的行事,确觉妥当,便颔首应允:“嗯,就依皇后所言,交由昭妃筹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