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运河之上,薄雾氤氲,水波不兴,唯闻芦苇间偶有碎响,似鱼跃,又似人踪。一艘无灯小舟悄然滑入漕帮码头的暗影之中,船头立着一袭玄色绣衣的女子,袖口翻飞处,金线勾出半朵海棠——正是绣衣御史苏锦年。
她身后,阿蛮屏息而立,手中紧握千丝囊,指尖微颤。三十二名绣衣少年早已潜入水中,如游鱼般无声散开,丝线自囊中延展,在河底织成一张隐秘之网——“水中回针”已布阵完成,一旦有异动,十息之内便可锁敌制穴。
“漕帮今夜守备松懈,反常。”沈清砚倚在舱内,肩伤未愈,脸色苍白,却仍执笔在手。那支赐予“先斩后奏”之权的墨笔,在月光下泛着冷铁光泽。他低声道:“必是有人授意,故意留门。”
锦年不语,只将一枚铜钱轻轻抛向水面。铜钱未沉,竟浮于雾气之上,缓缓旋转——这是绣衣馆秘传的“问路术”,以特制药水浸染铜面,遇奸邪之气则滞而不沉。此刻铜钱纹丝不动,昭示此地阴秽积聚,谎言横行。
她跃上岸,足尖点地,身形如燕掠过废弃货栈。阿蛮紧随其后,口中轻吹竹哨,三声短、两声长——这是与水下绣衣少年联络的暗号。刹那间,河面微澜突起,数条黑影破水而出,湿衣贴身,却无一人喘息粗重,皆以手势示意:四角无人,正厅有灯,密室有香。
锦年推门而入。
正厅之内,烛火摇曳,一名虬髯大汉跪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摆着一只紫檀木箱,盖子半启,露出层层叠叠的布片——皆为绣衣样式,针脚歪斜,却偏偏在领口处绣着一朵逆海棠,形似神非,拙中藏险。
“苏御史,果然亲至。”大汉起身,声音沙哑,“我等等了三日。”
“你是漕帮帮主?”锦年目光如针,直刺其面,“你可知私藏绣衣制式,按律当诛?”
“罪该万死。”那人叩首,额触青砖,“但小人所藏,皆是赝品!是有人持户部腰牌,每月以黄金三百两收购此类绣片,且明言——必须绣有‘逆海棠’,落款须仿绣衣御史笔迹!”
锦年眉心一跳。逆海棠,是她十五岁那年首创的独门针法,取意“花不向阳,心向幽处”,从未外传。如今竟被仿制至此,岂止是偷学?分明是有备而来,蓄意构陷!
“谁派来的?”她逼近一步。
“不知姓名,只知唤作‘麒麟使’。”帮主颤抖着打开木箱底层,取出一封密信,“来人戴青铜面具,走时留下此物,说若御史亲至,便交予她手。”
锦年接过信笺,火光下展开——纸上无字,唯有淡淡药香。她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小瓶火酒,轻轻泼洒其上。刹那间,火焰腾起,蓝焰之中,竟浮现出一道金线勾勒的麒麟纹样,栩栩如生,威仪逼人。
“皇家内库专用金线……”沈清砚在门外低语,“唯有户部尚书方可调用。”
厅内一时寂静如死。
锦年凝视火焰,心中已有定论:有人借漕运之乱,伪造绣衣遗物,嫁祸于她;更以麒麟纹为饵,引她追查至户部,实则是要掀起朝堂血浪。而这漕帮帮主,不过是一枚弃子,只待她怒极杀人,便可坐实“绣衣滥杀”的罪名。
她忽然笑了。
转身取出一枚银针,蘸火酒于地面疾书四字:“真伪由心”。随即拂袖而去,留下满室蓝焰与惊魂未定的帮主。
舟离岸时,阿蛮低声问:“大人不信他言?”
“他所说九分真,一分假。”锦年望向远处京城方向的灯火,“那封信上的麒麟纹,太真了——真得不像伪造,倒像是……有人故意让我们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