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纱,笼罩着深宫一角的冷巷偏殿。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割裂,洒在贵妃寝宫外那幅悬于梁下的绣布上——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魇镇图”,以黑丝为底,银线勾魂,针脚逆向而行,每一针都似在牵引亡灵低语。风过处,布面轻颤,竟传出细若游丝的呜咽,仿佛有无数冤魂被困其中,借丝线吐纳怨气。
苏锦年立于绣布三步之外,指尖捻着一根未淬毒的素银针,眸光沉静如古井寒潭。她不看那诡异绣品,只凝视自己映在铜镜中的倒影——眉心一点朱砂,是今晨悄然点上的破巫符印。她知道,这一夜,不是她在绣人,而是人心借绣术反噬于她。
三日前,贵妃突然疯癫,披发跣足,在宫中四处奔走,口中念叨:“血线缠颈,棠花不开。”太医束手无策,皇帝震怒,命钦天监查星象、佛寺做法,皆无效验。唯有苏锦年看出端倪:这不是病,是“绣魇”——一种失传已久的巫蛊之术,以活人精魄为引,死人血丝为线,将执念织入锦绣,惑人心智,乱宫气运。
而施术之人,早已不在人间。
线索始于一匹焦绸。那日在太子妃棺中发现的残布,边缘烧灼痕迹与眼下这幅魇镇图竟完全吻合。更令人惊心的是,两处绣纹的回针走向一致,皆出自“回针十八式”中的第七式“锁魂扣”。此技法本为杜嬷嬷独创,专用于缝合尸体以防尸变,如今却被用于操控生人,逆天改命。
锦年悄然展开密档,翻出当年宫闱旧案:十年前,一名宫女因私绣龙纹被判极刑,临死前咬破手指,在白绢上写下“我以血丝续命,十年后归来索债”。彼时无人当真,如今看来,那宫女竟是精通南疆秘巫之术的遗族后裔。她死后,尸身不见,仅余一缕青丝缠绕绣架,从此绣坊每至子夜便闻机杼声不绝。
今夜,便是第十个年头。
风骤起,绣布猛然鼓动,如同活物般扑向锦年。她不动如山,右手疾出,银针精准刺入绣布眼瞳位置——那是整幅魇镇图的“命门”。刹那间,空中响起凄厉尖啸,一道虚影自布中挣脱,化作披发女子,双目空洞,十指滴血,正是当年被焚的宫女冤魂!
“你盗我秘法!”女鬼嘶吼,“杜嬷嬷窃我绣谱,毁我清白,逼我赴死!今我要她亲族尽灭,贵妃不过第一祭品!”
锦年冷笑:“所以你附身贵妃,借她权势重开魇局?可你错了——杜嬷嬷早知你会归来,十年前便设下反制之局。”
她掀开袖口,露出臂上一道陈年疤痕,疤痕形状赫然是一枚微型绣印——正是“回针营”死士才有的烙记。原来当年她并非普通绣婢,而是杜嬷嬷暗中培养的“破魇人”,专为今日而生。
女鬼怔住,怒意稍滞。
锦年趁机掷出三枚金针,分别钉住魇布四方、中枢与尾梢,形成“三角镇魂阵”。随即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洒于针尖,血珠顺金线滑落,渗入绣纹缝隙。霎时,银线转赤,黑绸泛光,整幅魇镇图开始自内燃烧,火焰无声,却灼得阴魂哀嚎连连。
“你不该用‘棠花’做引。”锦年低声,“真正的棠血绣,从不伤无辜。你执念太深,已堕邪道。”
火尽烟消,女鬼身影渐淡,最后望她一眼,喃喃道:“还我……名字……”便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墙角一块残碑缝隙——碑上刻着小小二字:阿兰。
锦年跪地,郑重叩首:“阿兰姑娘,怨已解,名已归,愿你来世不再困于丝线之间。”
翌日清晨,贵妃清醒如初,对前事浑然不觉。唯有一事异常:她妆匣底层多出一幅小绣——红棠绽放,枝下一线穿心,署名却是“苏氏锦年”。
而锦年站在绣坊高台,将那块刻有“阿兰”的残碑供于正堂,立下新规:凡入坊者,必先祭此碑,铭记“绣非杀人之器,而是渡魂之舟”。
沈清砚悄然走近,递来一封密报:“杜嬷嬷昨夜现身北疆,留下一句话——‘真正的魇,从来不在布上,在人心。’”
她握紧手中针,望向远方宫阙重重。
这一针,才刚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