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敞亮的花园不同，书房内光线偏暗，萦绕着烟雾。以多唯中将、霖中将为首的五六位军官等候在此。
他们都是第四军团真正的中坚，顾沉的雌父——伊安上将一手带出来的、在原主顾沉颓废丧志岁月里，仍苦苦支撑着军团脊梁的老部下。
书房里烟雾有点浓，窗户开着，但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不少烟头，显然他们在这里待了有一阵子了。
门一关，外面的喧闹就隔远了。
“小沉！”多唯中将把半截烟按灭，几步走过来，没看轮椅，先看顾沉的脸，大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力道有点重，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来了就好，可把你给盼来了！”他的视线随即落到米迦身上，笑容真切，“米迦少将，别站着，坐。”
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将领看着顾沉，叹了口气：“比以前精神多了，就是看着还是有点单薄。你这孩子，受苦了。”言语间满是长辈的真切关怀。
“至少精神力恢复了，就是天大的好事。”霖中将走上前来，他眼神温和，带着长辈的关怀感慨道：“小沉以前可是连门都不出，我们这些老家伙想单独见你一面都难。看来，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话说得含蓄，却将顾沉转变的最大功劳，明明白白地归给了安静站在他身后的米迦。
顾沉没否认，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与米迦短暂交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米迦脸上微微一热。
其他几位将领也颇为赞同霖的观点，看着米迦的目光里带着欣赏与接纳，丝毫没有因他属于第一军团而有任何隔阂，反而有种“自家孩子找到了好归宿”的欣慰感。这种毫不掩饰的善意，让习惯了军部冰冷规则的米迦，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
闲谈过后，书房内的气氛随着烟雾的缭绕渐渐沉凝下来。
多唯中将搓了搓脸，先开了口，声音压低了：“小沉，你肯来，叔叔们心里就有底了。军团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克莱尔左右逢源，顾霆的手越伸越长，下面的兄弟们心里都憋着火。”
第四军团牵扯到把控着它的顾氏内部继承权问题，所以情况是几个军团里最混乱的。
霖接过话来，语气凝重：“下季度实战演习规模和预算被砍了三成，理由是军费统筹。哼，分明是第二军团那帮蠢货在委员会搞鬼，克莱尔也是个没用的，一直在退让和默许……”
“克莱尔守成尚可，魄力不足。最近听说，他的雄主与顾霆接触较密……”
“伊安上将对他不薄，这几年他竟然开始动摇。我们四军团的继承怎么能落到旁系那里去！”一位面容刚毅的少将忍不住捶了一下椅子扶手。
“按帝国惯例与《军团继承法》……”多唯接过话题，摩挲着茶杯，沉吟道：“小沉作为顾氏嫡系唯一继承人，成年且精神力稳定后，有权在适当时机接管军团。克莱尔和顾霆是这几年看小沉状态不佳，起了别的心思……”
“小沉，以前你身体不好，叔叔们看着心疼，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尽力替你守着，不让局面彻底垮掉。”
头发花白的枭雩参谋长抿了口茶，语重心长的继续说：“但现在，你醒了，形势却不等人。你跟叔叔们交个底，第四军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顾沉身上。
顾沉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茶杯，目光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靠墙书架上陈列的一个老式星舰模型——那是原主雌父“风潮号”早期型号的微缩版。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枭雩叔叔，各位叔伯，”他抬起眼，目光沉静，“第四军团是雄父和雌父的心血，也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它落入旁人之手，更不会让它沉寂下去。”
他话语中的笃定，让在场的老将们精神一振。
“但对我这样一个年轻，没有军功，远离军团事务多年的雄虫而言，”他话锋一转，坦然道：“现在就直接走到台前，名不正言不顺，也难以服众。雄父当年的路，或许值得借鉴——他在幕后决策，雌父在台前支撑。”
多唯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
顾沉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军团负责技术装备的苏提准将，问了一个技术领域的问题：“苏提叔叔，我记得，‘风潮号’早期型号，能源核心在跃迁后总会出现0.4秒的功率震荡，当年雌父和您的解决方案，是在回路上增加一个非标准的缓冲阀？”
苏提准将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个细节，早已湮没在老旧的技术档案里，连很多资深技术官都未必知晓。
“是……是的，公爵！”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您……您怎么知道？”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因为原主一直非常崇拜雌父伊安上将，他的光脑里存储的全部都是雌父生前的旧笔记——顾沉在心底默念。
但他和其他人解释，只是把自己的光脑打开，调出一份结构复杂的图纸，投射到空中。那图纸上的设计，远比当年那个简陋的缓冲阀精妙、复杂无数倍。
“我研究了那个思路，”顾沉用手指虚点着图纸上几个关键的能量回路节点，“利用非对称引导，重新构建了这个能量矩阵。
理论计算，如果能应用在现役的‘魈影’上，不仅能根除跃迁后的功率震荡，还能将常规状态下的能源利用率，稳定提升百分之十五以上。”
原主闭门不出的那几年里，除了偶尔看米迦的战斗视频，就是整天埋头研究雌父留下的笔记，一遍又一遍设计推演着雌父生前未完成的东西，似乎想以此来延续对至亲的思念。
“缓冲阀”的改良就是其中之一。而原主最终也没能拿出来的东西，他替原主实现。
书房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所有将领，包括一直冷静自持的米迦，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份图纸上。他们虽然不是技术专家，但都清楚“能源利用率稳定提升百分之十五”对于一艘主力突击舰意味着什么——
那是动力、速度、火力持续性、乃至生存能力的全面质变！是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决定生死、扭转战局的巨大优势！
苏提准将猛地站起身，整个人几乎扑到投影前。他手指颤抖地虚划着那些线条，又虚点着几个关键节点，喃喃道：“天才……这回路……太精妙了！如果能量产……”他的背脊剧烈地起伏着，看得出来很激动。
多唯中将不懂那些复杂的线路，但他看得懂苏提准将的反应。他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看向顾沉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狂喜。他仿佛看到了已故上将的影子，却又带着属于新时代的、更令人心悸的锋芒。
他激动的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睛亮得骇人。“好……”多唯中将的声音有点哑，“好小子！小时候就老追着伊安上将发问的小家伙，真的是长大了，这份天赋总归没有荒废！这东西……这东西要是能成，我看谁还敢说我们第四军团的战舰是老爷货！”
霖中将和其他几位将领也激动地交换着眼色，空气中那沉甸甸的压抑，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瞬间冲散了大半。
顾沉等到他们稍微平静，才看向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林准将：“苏提叔叔，这还只是理论推演和初步设计。具体的验证、调整，直到最终实装，离不开您和整个技术部门的心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与米迦对视。他看见米迦冰蓝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那里面除了支持，更有一丝为他而生的、浅淡骄傲。
“没问题！交给我！”苏提准将立刻应下，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目光还死死黏在图纸上。
顾沉这才重新看向多唯、枭雩等核心将领，语气沉稳而坚定：“技术革新，是我们破局的第一步，也能让军团里更多观望的兄弟看到，我顾沉回来，能带给第四军团什么。但后续的运作，在军委会的博弈，还需要各位叔伯鼎力相助。”
顾沉这番沉稳的表态，让在场的老将们心中大定。气氛不再仅仅是激动，更添了几分运筹帷幄的踏实感。
“放心！”多唯中将一口应下，声音洪亮，“只要小沉你意志坚定，我们这帮老骨头就底气和其他任何虫叫板！”
反倒是一旁的霖中将，他摩挲着下巴，眼中精光闪烁，目光在顾沉和米迦之间转了一圈，忽然压低了声音：“小沉，你打算做幕后的‘大脑’，这步棋很稳。但台前，总得有个能镇得住场子，而且咱们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几位将领的目光也若有所思地投向了米迦。这个“自己人”的选择，至关重要。
顾沉似乎早有所料，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米迦，语气很平静：“台前的人选，需要能力，更需要时机。目前而言，米迦在第一军团站稳，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支持。”
他这话一出，几位老将先是一愣，随即恍然。
霖中将抚掌低笑：“不错！是我们老糊涂了。米迦少将在第一军团站稳脚跟，未来两位……咳，你们夫夫携手，这其中的分量，远比单纯争一个第四军团的表面位置要重得多！”他及时收住了“雌君”二字，但那份期许不言而喻。
顾沉点了点头，继续勾勒他的蓝图：“眼下，克莱尔如果不作妖，还能用。苏提叔叔尽快验证技术，拿出实在的成果，这就是我们最硬的拳头。多唯叔叔和各位叔伯，则需借此机会，在军团内部重新凝聚人心，看清楚哪些是能共患难的兄弟。”
他条理清晰，每一步都指向实处，毫无虚言。
“至于我，”顾沉嘴角牵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会让军委会和那些盯着我的人慢慢习惯，第四军团的事务，最终由我顾沉说了算。先从后勤和装备开始，很合理，不是么？”
他没有疾言厉色，但话语间那份笃定的掌控力，已然是一位隐形的统帅。
枭雩参谋长一直静静听着，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沉淀：“循序而渐进，厚积而薄发。小沉，你比你雌父当年，想得更深，也更稳。我们这帮老骨头，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局已定，方向已明。
又商议了一些确保技术保密的细节后，顾沉便率先提出告辞。诸位将领起身相送，态度与来时已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对认同的领袖的尊重。
米迦依旧沉默地推着顾沉的轮椅，但在离开书房前，他脚步微顿，回头看向一室目光殷切的老将，冰蓝色的眼眸中锐光一闪，声音清冽而坚定：“米迦与雄主同进退。第四军团的未来，必不会辜负诸位今日的期望。”
这不是客套，而是一种承诺，来自第一军团少将、顾沉公爵雌君的承诺。他与顾沉，是夫夫，是志同道合的盟友，他愿与其一起为他们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闻言，多唯等人神情一肃，郑重地向他颔首致意。两个军团虽多有争端，但这位第一军团的利刃，显然已经站在了他们小公爵的身边。那他就是盟友。
从多唯府邸出来时，夜色已深，夜风带着凉意。
坐进悬浮车，顾沉才彻底松懈下来，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眉宇间带着浓重的倦意。
米迦默默调高了车内温度，又从旁边拿出常备的薄毯，展开，仔细盖在顾沉腿上。毯子边缘掠过顾沉的指尖，带着柔软的暖意。
顾沉没睁眼，只是精准地找到了米迦的手，握住。他的手有些凉。
米迦反手将他微凉的手裹进掌心，热度缓缓传递过去。
“眯一会儿吧，到了我叫您。”米迦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比平时低沉。
顾沉含糊地应了一声，头微微偏向米迦的方向，呼吸渐渐变得绵长。米迦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另一只手将微微滑落的薄毯为他往上提了提。动作间，飞行器掠过一片璀璨的商业区，霓虹灯光瞬间照亮了顾沉睡着的面容。
那一刻，米迦清晰地看到，那双总是沉静深邃的黑眸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心疼与某种坚定决心的情绪，悄然蔓延。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被保护、被引导的雌君。他的雄主正在为他，为他们共同的未来，撑开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也承担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飞行器内灯光昏暗，米迦轻轻回握着顾沉的手，将他微凉的指尖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顾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回握了一下，仿佛这小小的接触，便能驱散所有疲惫。
窗外的星辰无声闪烁，飞行器载着他们，飞向那个名为“家”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