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转过身,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宣。”
门帘挑起,一股冷风随着两道身影卷入暖阁。
“臣朱常洵(周延儒),叩见陛下!”
“免礼,都免礼。”
朱由检快步上前,虚扶了一把正费力往下跪的胖皇叔。
他看着自家这位皇叔满面红光的样子,不由得笑道:“皇叔,瞧你这喜气,都快从眉毛里飞出来了,可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朱常洵顺势站直,咧嘴一笑,那张圆脸更显喜庆。
“陛下圣明!”
“托陛下的洪福,那几国各部,都有了大概的章程!”
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语气里带着三分邀功,七分恰到好处的恭敬,同时往旁边让了半步。
“幸不辱命,那几家使臣的底牌,算是给陛下翻出来了。”
说到这,他那双细缝眼微微一眯,给了周延儒一个眼神。
那意思很明显:小子,该你上了。
周延儒心中了然,这是福王把表现的机会给他了。
他双手高举那份黄册,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地跪倒在金砖之上!
“启禀陛下!”
他的声音洪亮,在温暖的阁内激起回响。
“此乃漠南翁吉剌特部,呈递之降表与黄册!”
“其部首领,感念天朝浩荡皇恩,愿举族内附!册中详录其部丁口三万余,控弦之士六千三百四十五,良马一万九千匹,铁甲…强弓…并所控草场图录,请陛下御览!”
王承恩连忙上前,接过黄册,呈递到朱由检手中。
朱由检翻开那份厚厚的册页。
一行行工整的字体映入眼帘。
越看,朱由检眼中的光芒越是炽盛。
“好!”
朱由检猛地合上册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延儒,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周爱卿,你来告诉朕,这帮草原上的狼崽子,怎么突然就转了性,肯来给大明当看门犬了?”
周延儒并未起身,而是将头颅深深伏在地上,声音激昂!
“圣王在上,四夷自会宾服!”
“此非兵甲之利,乃是德礼感召!”
他缓缓抬头,目光狂热地望着御座的方向。
“翁吉剌特部,何等悍鸷之辈!生于苦寒,长于杀戮!”
“然今日,其不待王师北出,不待刀兵相见,便自愿奉其牧地、稽首称臣,献上祖宗基业!”
“敢问陛下,此非陛下神武布于四海、仁德浸于草木,何以至此?!”
一旁的孙传庭,眼角都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这礼部尚书,真是好文采啊...
周延儒越说越是激昂,已经看到了万国来朝的盛景!
“昔年,汉武倾尽文景之蓄,方才北逐匈奴,然其根株未断!”
“盛唐太宗雪渭水之耻,亦不过使突厥暂伏,胁肋之患长存!”
周延儒的声音陡然拔高!
“今陛下未折一兵,不费斗粮!仅凭煌煌天威,便收千里草原、万帐胡儿之心!”
说到动情处,他再次重重叩首。
“此等功业,上应天命,下安黎庶!”
“臣,周延儒,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此乃盛世之始,王道之成也!”
这番话,引经据典,辞藻华丽,更关键的是,它挠到了朱由检心底最痒的那块地方。
中兴大明!
超越汉唐!
这不正是他朱由检夙兴夜寐、孜孜以求的宏愿吗?!
就连一向稳重如山的孙承宗,此刻也听得热血沸腾,苍老的脸庞泛起红光,连忙撩起袍角,庄重跪倒。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孙传庭虽然觉得这马屁拍得有些过火,但事实俱在,他也随之肃然下拜。
一时间,西暖阁内,山呼之声,此起彼伏。
站在一旁的福王朱常洵,脸上的肥肉忍不住剧烈地抽搐了两下。
他在心里破口大骂:
遭娘瘟的书生!
这嘴皮子是抹了蜜还是淬了油?
引经据典,把汉武唐宗都拉出来当垫脚石,这马屁拍得……
啧啧,真他娘的舒坦!
哪怕不是夸他,作为大明宗亲听着都觉得浑身舒爽。
“哈哈哈!好!”
朱由检爆发出一阵发自肺腑的朗声大笑,胸中的豪气与愉悦根本掩盖不住。
他大步上前,亲自将孙承宗扶起,又虚抬双手示意众人平身。
“都起来,都起来!”
笑声渐歇,朱由检目光在孙承宗与孙传庭身上扫过。
“朕,很高兴。”
“但,怎么把这些蒙古勇士部众好好消化使用亦是重中之重。”
朱由检肃然道:
“既然翁吉剌特部有此诚心,内附已成定局。”
“这六千余骑兵,三万余丁口,如何安置?如何使用?”
“两位爱卿,说说看。”
孙传庭思绪飞快,腹有良稿。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此乃天赐良机!”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虚点在长城以北的两座城池之上。
“朔州、大宁,城池即将完工,城中人口仍然空虚。”
“翁吉剌特部自带牛羊丁口,便是最好的屯垦之兵!”
孙传庭的声音斩钉截铁。
“臣建议,将其部众,直接编为大明一卫!赐予番号,归属朔、宁两城守备节制!”
他的手指在两城外围画了一个大圈。
“这两城周边的丰美草场,过去两年都租给了察哈尔部。”
“如今咱们有了自己的草原人,臣建议,将这些草场悉数收回,连同翁吉剌特部原牧区,一并划给他们放牧!”
孙传庭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
“如此,朔、宁两城便有了天然的血肉屏障!更能让整个草原看看,真心跟着大明,就有肉吃,有草场!”
朱由检听得连连点头。
用草原人去守备草原,用草原的规矩去威慑草原,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将目光投向孙承宗:“孙师傅,您老以为如何?”
孙承宗沉吟片刻,开口。
相比孙传庭的锋芒毕露,这位老成谋国的大臣,想得更远。
“伯雅之策见效甚速,臣亦赞同。”
“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他们诚心归附,那是被逼得没了活路。一旦日子安稳,难保不生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