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艘!
刘香的心在滴血。
他这次可是倾巢而出,压上全部家当跟着荷兰人来抢钱的,结果一大半的船队都折在这鬼地方了!
血本无归!
但他死死咬着牙,强行压下心痛,嘶吼着给手下,也给自己打气。
“活下来就好!人还在,船就能再造!”
“只要能逃回热兰遮城,咱们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周围的海盗们,听到“东山再起”四个字,惨白的脸上总算挤出了一丝血色。
对,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
刘香稍稍松了口气,刚想下令清点具体伤亡和物资。
“船——!!”
桅杆上,负责了望的海盗,突然发出一声比见了鬼还凄厉的尖叫。
“老大!前面!前面有船队!!”
刘香心头“咯噔”一下,一把抢过亲信手里的单筒望远镜,豁然望向前方。
海平线的尽头。
一片黑压压的帆影,正缓缓浮现,如同从海水中升起的钢铁森林。
那不是几十艘,而是上百艘!密不透风,遮天蔽日!
官军?
他们分兵绕过来包抄了?
天要亡我!
刘香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进海里。
他死命撑着船舷,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对方的旗帜。
那旗帜,不是大明的日月龙旗。
而是一面黑底红边,中央绣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巨大“郑”字的令旗!
是郑芝龙!
“郑……郑……”
同一片海域。
郑家船队的三桅旗舰之上。
郑芝龙身着一袭蓝色绸衫,手持单筒望远镜,神色平静得像是在欣赏自家后花园的风景。
厦门湾方向,浓烟滚滚,炮声隐约可闻。
而他的正前方,一群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丧家之犬,正一头撞进他的大网里。
那些船上,挂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黑底骷髅旗。
“大哥!你看!那不是刘香那孙子的骷髅旗吗?”
他身旁,亲弟弟郑芝豹一把抢过望远镜,激动得满脸横肉都在颤抖。
“哈哈哈!你看他们那鸟样!这波是让姓俞的给干废了啊!这可是送上门的肥肉,天上掉下来的大功劳!大哥,咱们这波白捡的功劳!”
郑芝龙没有说话。
他今天率主力出海,名义上是“支援友军”。
但他开得很慢。
他就是要看看,俞咨皋那支新军,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最好的剧本,就是两败俱伤。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一旦俞咨皋败了,他就上去“收拾残局”,顺手把那艘威风凛凛的福建舰也给“接收”了。
“大哥!还等什么?下令吧!”郑芝豹已经急不可耐了,“趁他病,要他命!咱们把刘香这股残兵给吞了,他盘踞南海的地盘和航线,就全是咱们的了!”
郑芝龙随手放下望远镜。
他看着前方那支彻底陷入呆滞和绝望的刘香船队,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转过身,面对着周围那些同样眼神炙热的心腹头领,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
“升郑字帅旗,所有战船,两翼合围。”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弟弟郑芝豹的脸上,让兴奋的郑芝豹瞬间冷静下来。
“告诉弟兄们,海寇刘香,勾结红毛番,进犯我大明海疆,罪不容诛!”
“今日,我等奉天讨逆,剿灭叛贼!”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嘴角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
“降者,免死。船和人,我全都要。”
与此同时,厦门湾内。
炮声已渐渐稀疏。
残阳如血,将整片海面晕开一片又一片的暗红。
烧焦的船板、断裂的桅杆、以及数不清的尸体和在水中挣扎呼救的人影,构成了一幅修罗场画卷。
空气中,硝烟、血腥与焦臭味混合在一起,浓烈得令人作呕。
福建舰的甲板上,狂热的欢呼声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筋疲力竭后的,看见同袍伤亡的伤感。
水师官兵们默默地清理着甲板,将战友的尸体用白布盖好,将伤员抬向船舱。每个人都累瘫了,许多人靠着炮座和船舷,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片人间地狱。
赢了,而且是大胜!
但打仗总是有伤亡的,特别还是这种赤膊对轰。
“军门!红毛番主力正向东南方向逃窜!咱们追吧!别让他们跑了!”一名浑身浴血的千总冲上船楼,双眼赤红,声音嘶哑,整个人还处在“杀疯了”的亢奋中。
“对!军门!趁他病要他命!”
“末将愿为先锋!定将红毛番首领的脑袋提回来!”
船楼上的军官们群情激奋,此战打出了他们的血性,更打出了碾压海上霸主的绝对信心。
俞咨皋缓缓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面沉如水。
镜中,荷兰舰队仅剩的十几艘战船和挂着刘字的海盗船正亡命飞奔,已经快要脱离舰炮的有效射程。
追?
他看了一眼身下这艘庞然大物。福建舰是海上的移动要塞,却不是追亡逐北的猎犬。再看其余的战船,弹药消耗过半,船员体力透支,不少船只还带着伤。
更重要的是,海面上,还有数百名己方落水的袍泽兄弟在哀嚎呼救。
“穷寇莫追。”
俞咨皋下了决定。
“传令!打扫战场,全力救治伤员为第一要务!”
“军门!”那千总急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执行命令!”俞咨皋猛地回头,眼神如刀。
那千总浑身一颤,不敢再言,只得憋着一口气,躬身领命:“是!”
俞咨皋重新举起望远镜,心中同样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郁气。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他不甘心!可他又必须对活着的弟兄负责。
陛下要的,是一支常胜之师,不是一帮只会拼命的莽夫。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异变突生。
“军门!您看那边!”身旁的亲兵统领忽然指着金门、小金门的方向,语气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俞咨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海湾两侧的岛屿后方,如同凭空冒出来一般,驶出了一艘艘渔船。
不是几艘,也不是几十艘。
而是成百上千!
密密麻麻,帆影点点,如同一群归巢的候鸟,朝着这片惨烈的战场汇聚而来。
“敌袭?!”一名年轻军官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不对!”
俞咨皋死死盯着,他的望远镜里,看得分明。
那些船上并非兵卒,而是一个个皮肤黝黑,头戴斗笠的渔民。
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船上堆满的,是渔网和长长的绳索。
“传令各舰!保持戒备,不许开火!”俞咨皋沉声下令。
身为泉州晋江人,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敌人。
这是渔民们…出来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