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八月十九。
吹向紫禁城的风,越来越凉,带着一丝秋日的萧瑟。
坤宁宫的偏殿内,却是一片其乐融融。
朱由检难得没有处理政务,正与他的两个儿子,朱慈烺和朱慈炤,围坐在一张方桌前。
桌上,摆着一个奇特的物件。
一个包裹着银色金属箔片的转筒,被稳稳地安装在木质支架上。
箔片前端,固定着一个振动膜,膜的中心钻有一个小孔。一根细长的银针,从振动膜的内侧穿过小孔,针尖垂直于转筒表面,轻轻接触。
振动膜的前方,则连接着一个黄铜打制的喇叭状号筒。
整个装置,透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精密与怪异。
朱由检指着那个号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对大儿子朱慈烺说道:“来,烺儿,对着这个号筒,大声说‘父皇,我爱你!’”
朱慈烺今年不过四岁,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
他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个新奇的“玩具”,毫不犹豫地凑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号筒大声喊道:
“父皇,我爱你!”
稚嫩的童声,在殿内回荡。
朱由检笑着,在朱慈烺说话的同时开始缓缓地、匀速地摇动转筒一侧的手柄。
银针在旋转的金属箔片上,划出了一道道精致的细微刻痕。
一圈摇罢。
朱由检停下手,对着朱慈烺和一旁满脸好奇的朱慈炤,竖起一根手指,做出一个“嘘”的噤声动作。
两个小皇子立刻心领神会,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安静下来。
只见朱由检将银针重新放回起始的位置,这一次,他反方向缓缓转动手柄。
下一刻。
奇迹发生了。
那黄铜号筒之内,竟然传出了一个略微有点失真,稚嫩的声音,与刚才朱慈烺的声音一模一样!
“父皇,我爱你!”
朱慈烺惊得猛地站了起来,他指着那个号筒,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父皇!父皇!我……我怎么在里面说话!”
一旁的朱慈炤也惊奇地凑了过来,小脑袋探着,想看看号筒里是不是藏了个人。
朱由检看着儿子们震惊又欣喜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难得的轻松与满足。
他将朱慈烺揽入怀中,笑着解释道:“这个叫留声机,它可以把人的声音,留在这滚筒金属箔片上。”
“我也要!父皇,我也要爱你!”
朱慈炤急了,挤到朱由检身边,仰着小脸,满眼都是渴望。
“好好好。”朱由检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脑袋,“父皇再给你弄一个。”
殿内,充满了父子间温馨的欢声笑语。
就在这时。
王承恩的身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他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
“皇爷,辽东急报。”
短短一句话,殿内所有的暖意瞬间被抽空。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站起身,刚刚还抱着儿子的手臂,此刻已然背负在身后。
那股属于帝王的威严与背负的责任,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对一旁的宫女吩咐道:“你陪着两位皇子玩。”
说完,他蹲下身,看着两个儿子,声音又恢复了温和。
“父皇有政务要忙,你们自己玩,下次父皇再给你们做更好玩的玩具。”
朱慈烺和朱慈炤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又被那个会说话的“铁盒子”吸引了过去,殿内再次响起了稚嫩的笑声。
“我要带去给母后玩!”
朱由检看了一眼,再无留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偏殿。
身后是天伦之乐。
身前,是军国大事。
乾清宫。
朱由检一把扯开那封用火漆严密封装的军报,展开信纸。
是辽东总兵徐允祯,用炭笔写就的急报,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显是军情紧急,仓促写就。
“臣徐允祯奏报:”
“崇祯四年,八月十六,建奴率五六万大军,突袭大凌河城。”
“大凌河城工事未毕,何可纲将军率八千兵马于城中,目前情况未明。”
“臣已亲率锦州本部三万大军,火速驰援!并已传令宁远城将军吴襄,率部即刻北上,与臣汇合!”
“臣,徐允祯,必竭尽所能,力保大凌河城不失!”
三日前的军报。
此刻,辽东的战局,不知已演变成了何等模样。
朱由检的面色看不出喜怒。
“大伴!”
“奴婢在。”王承恩立刻上前。
“宣兵部尚书孙承宗,英国公张维贤,即刻觐见!”
“遵旨!”王承恩应声,快步退下安排。
朱由检没有在御案后坐等。
他背着手,大步走到那副巨大的舆图之前。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了辽西走廊的那个突出部。
大凌河城。
那颗意图楔入建奴腹地的钉子。
他的脑海中,前世那段屈辱的历史,如同潮水般涌现。
崇祯四年,同样是这个时间。
皇太极率军六万围攻大凌河城。
守将祖大寿被死死困住。
城外,漫山遍野的庄稼,被建奴从容收割,成了他们的军粮。
城内,很快断粮。
两个月后,军士杀马为食。
三个月后,易子而食,人相食。
人间地狱。
而大明的援军呢?
总兵宋伟、吴襄率兵增援,在长山被后金军击溃。
经略孙承宗,这位被他寄予厚望的老臣,再次派遣总兵张春、吴襄,率领四万大军二次救援。
结果,依旧是在长山,再次遭遇重创。
张春被俘,四万大军,全军覆没!
最终,在坚守了近三个月后,绝望的祖大寿,杀死了宁死不降的副将何可纲,开城诈降。
后金拆毁了城墙,扬长而去。
大明关宁锦防线最重要的一颗前沿堡垒,被彻底拔除。
一支最精锐的关宁边军,损失殆尽。
想到这里,朱由检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指节泛起死白。
这一世,不同了!
己巳破虏一战,皇太极元气大伤,麾下精锐折损仅剩不到两万,狼狈逃回沈阳。
这才过去多久?
他竟然还能凑出六万大军,还敢主动出击!
朱由检的目光,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扫过沈阳,扫过整个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