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风声鹤唳。
方强的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进了一把烧红的沙子,火辣辣地疼。
身下的战马,早已汗出如浆,四条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随时可能倒下。
他手下的弟兄,更是已经到了极限。
从开始的一百骑,到现在,还能跟在他身后的,不足七十人。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麻木的疲惫,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马背上栽下去。
身后的追兵,就像一群怎么也甩不掉的疯狗,死死地咬着他们不放。
赫连虎那张狰狞狂笑的脸,仿佛就在他耳边回响。
“快!”
“再快一点!”
方强用已经撕裂的嗓子嘶吼着,给自己,也给身后的弟兄们注入最后一口气。
他知道,就差一点!
再有一个拐角,只要绕过前面那道斜坡,就到了!
大牛!
你他娘的要是敢掉链子,老子做鬼都饶不了你!
“噗!”
又一名弟兄的战马体力耗尽,悲鸣一声,猛地向前跪倒。
马上的骑手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不等他爬起来,身后潮水般涌上的鞑子骑兵,便挥舞着弯刀,瞬间将他淹没在一片血泊之中。
方强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滴血。
他不敢回头。
他不能回头!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道救命的斜坡!
近了!
更近了!
“就是现在!”
方强猛地一夹马腹,用尽最后的力气,催动战马冲上了那道斜坡。
视野,豁然开朗!
斜坡之下,那片看似平平无奇的河滩地上,许大牛正带着他六百多名弟兄,如同一群潜伏在草丛中的猛虎,静静地等待着。
一排排闪着寒光的拒马枪,早已布置妥当,形成一道死亡防线。
后面的弟兄,有的端着黑洞洞的火铳,有的早已弓上搭箭!
那股子沉凝如山、即将爆发的杀气,让方强那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他没有声张,更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
他只是按照计划,带着手下残存的弟兄,从斜坡的另一侧狼狈地冲了下去,嘴里依旧在绝望地大喊着。
“兄弟们!快跑!下河!我们从河里走!”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
赫连虎带着他的鞑子骑兵,紧随其后,狂笑着冲上了斜坡。
当他看到坡下那群正在“仓皇逃窜”,甚至有人已经冲向河滩的明军时,他发出了胜利者才配拥有的狂笑!
那个头顶戴着白毛的明军将军,就在眼前!
他离自己,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只要再一个冲锋,他就能活捉对方!
“巴特尔们!”
赫连虎兴奋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高举着弯刀,发出了总攻的咆哮。
“他们跑不掉了!冲下去!杀了他们!”
“活捉那个将军!”
一百多名鞑子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从斜坡上俯冲而下,马蹄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冲向的,不是唾手可得的功劳。
而是一座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坟场!
就在他们冲到斜坡一半,马速达到顶点的时候!
异变突生!
轰——!
一声整齐划一的巨响,如同晴天霹雳,在狭窄的山谷中轰然炸开!
数十支火铳,在同一时间喷出了愤怒的火舌!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鞑子骑兵,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胸膛整个炸开,化作一团团血雾,连人带马被那股恐怖的力道轰得倒飞出去!
硝烟弥漫中,是刺鼻的硫磺味。
紧接着!
“咻咻咻咻——!”
死亡的黑雨,腾空而起!
数百支羽箭,从山坡两侧的灌木丛中爆射而出,划过一道致命的弧线,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
箭雨坠落,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
“噗!噗!噗!”
血肉被洞穿的声音连成一片,密集得让人作呕!
冲锋的鞑子队伍,瞬间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不好!有埋伏!”
赫连虎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脑子里那股被贪婪和愤怒冲昏的血气,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撤退!快撤退!撤回去!去找巴达会合!”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着,猛地勒住缰绳,试图调转马头。
但是,晚了!
进了这个口袋,想出去?
问过阎王爷没有!
“吼——!”
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喝,从斜坡下方的烟尘中传来!
许大牛那如同移动铁山般的身影,手持一面巨大的塔盾,提着他那把门板似的开山大刀,第一个从阵中冲了出来!
“兄弟们!”
“这帮狗日的,杀了我们多少乡亲!欺负了我们多少弟兄!”
“给老子!”
“绞了他们!”
“杀!”
四百名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明军步卒,轰然应诺!
他们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防线,手持长枪与盾牌,一步步地向前压去,脚步声整齐划一,如同死神的鼓点!
而在另一边!
刚刚还“仓皇逃窜”的方强,猛地勒住马,调转马头!
他那张被硝烟和血污涂抹得看不清模样的脸上,绽开一个森然的、野兽般的笑容。
他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举起了手中的马槊,遥遥指向已经乱成一团的赫连虎。
“狗日的!”
“追了老子一路!”
“爽不爽啊!”
赫连虎和他手下的鞑子,彻底陷入了绝境!
他们引以为傲的骑术和机动性,在这狭窄的山谷里,被限制到了极点!
一名鞑子试图冲撞许大牛的盾阵,结果战马瞬间被数支长枪捅成了血葫芦,他整个人被掀飞出去,还没落地,就被冲上来的许大牛一刀劈成了两半!
鲜血和内脏,洒了一地!
赫连虎彻底红了眼,他知道今天碰上了铁板!
他挥舞着弯刀,状若疯魔,连续砍翻了两名冲上来的明军士卒,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往回杀出去!跟我杀出去!”
但他的勇武,在绝对的数量和周密的陷阱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更多的明军士卒,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长枪如林,刀光如雪!
战斗,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围猎!
就在赫连虎左冲右突,濒临绝望的时候,他的身后,山谷的入口处,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巴达!
巴达带着十几骑残兵,正没命地向这边逃来!
可当他看清巴达身后的景象时,心里升起更深的绝望!
在巴达那十几骑残兵的身后,一支两百余人的明军骑兵,正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缓缓逼近。
他们没有冲锋,只是迈着整齐的步伐,像一堵移动的铁墙,封死了山谷的出口。
封死了最后的光明。
为首一人,一身玄色铁甲,手持一柄仍在滴血的佩刀,面沉如水。
正是许平安!
许平安的出现,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所有鞑子的心理防线!
前后夹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是一个完美的包围圈!
许平安勒住战马,静静地看着山谷中那场一边倒的屠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缓缓举起手中的佩刀,刀尖遥遥指向谷中那些已经彻底崩溃,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的鞑子。
冰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九幽寒冰,瞬间冻结了整个战场。
“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