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提着药箱冲进主帐，后面跟着两个脸色发白的士兵。那个李参谋被按在长椅上，四肢抽搐，嘴里还在重复那句话：“井盖开了……它爬出来了……”
曹琨站在桌边没动，手指捏着烟，火头已经烧到滤嘴都没发觉。帐篷里没人说话，刚才还哄笑的军官们现在全都低着头，有人偷偷往门口看，像是怕外面真有什么东西进来。
林青站在帘子外，风从北面吹过来，带着一股湿土味。他看了一眼九叔，老人站在阴影里，道袍下摆垂着，一动不动。
“师父。”林青低声说，“不能再等了。”
九叔没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林青迈步走进空地，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有怀疑，有警惕，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曹琨抬眼看他，嘴角一扯：“怎么，又要玩发光的把戏？”
没人笑。但空气松了一下。
林青没理会，从符袋里取出一张黄纸符。这张符和之前的不同，边缘用朱砂勾了双线，中间压了一道银粉纹路。这是他闭关七天画出来的，每天练到指尖发麻，直到最后一笔落成时，符纸自己颤了一下。
他知道这符能成。
他把符举到胸前，双手拉开一点距离，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将军。”他说，“您不信道法，可以当我是江湖骗子。但现在，您的兵开始疯了，井封着，门锁着，可他们嘴里说的东西，是从哪来的？”
曹琨盯着他，没说话。
林青继续说：“我不是来骗饭的。我是来止乱的。”
他退后半步，脚跟踩实地面，三指并拢抬至眉心，掐出引雷诀。
口诀从舌尖滚出，一句接一句，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
符纸先是抖了一下，接着边缘泛起蓝光，像是浸了水的纸遇到火苗，慢慢卷曲燃烧。可那火不是红的，是幽蓝色，安静得不像火。
所有人屏住呼吸。
火势突然炸开！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奔云层。光柱粗如树干，在空中炸成一片星点，随即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符文，悬在营地正上方。那符文不像是画的，更像是由无数细小的光粒拼成，缓缓旋转，照亮了整片军营。哨塔上的士兵抬头望着，手里的枪都忘了放下。
风停了。
连远处树林的叶子都不再晃动。
整个营地陷入一种奇怪的安静，像是时间被按下了暂停。
曹琨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撞翻在地。他死死盯着天空中的符印，嘴唇微微张开。
“这……不可能……”
林青站在光柱下方，脸上没有表情。他的衣服被气流带起，袖口猎猎作响。符文还在转，金光映在他眼里，像两簇不灭的火。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你们以为这是障眼法？那就睁大眼看清楚。”
他左手一挥，空中符文突然分裂，化作三道 smaller 的印记，分别飞向营地三个方向——东侧粮仓、南门岗哨、还有那口被铁板封死的井。
每道符印落下时，地面都震了一下。
尤其是井口那边，黑烟猛地从缝隙里窜出来，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符印压了回去。一声闷响从地下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砸中。
李参谋突然停止抽搐，整个人软了下来。军医赶紧去探鼻息，抬头喊：“活过来了！他还活着！”
没人欢呼。
所有人都看着林青，眼神变了。
之前的轻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丝藏不住的惧意。
曹琨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林青收手，符袋一抖，残余的灰烬飘落在地。他呼吸有点重，额头渗出汗珠，但站得笔直。
“这叫‘镇军符’。”他说，“不是为了吓人，是为了稳人心。你们不怕鬼，怕的是不知道身边谁会突然发疯。现在，我可以保证，今晚不会再有人胡言乱语。”
他顿了顿，看向曹琨：“但前提是，您得让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动了不该碰的东西。”
帐篷里静了很久。
终于，曹琨动了。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皮靴踩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走到林青面前时，他停下，仰头看了看还在缓缓消散的金纹，又低头看着这个年轻道士。
“你师父……知道你会这个？”
林青摇头：“这是我自个儿练的。”
“练了多久？”
“七天。画废了三十七张符。”
曹琨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是一种真正服气的笑。
“好。”他说，“从现在起，营地归你调遣。你说查哪，我就封哪。你说动谁，我就抓谁。”
林青没点头，也没推辞，只问了一句：“那口井，什么时候封的？”
曹琨脸色微变：“三天前。有个兵半夜听见下面有声音，下去看了眼，回来就疯了。”
“谁下的封条？”
“我亲自带人焊的铁板，加了三层锁。”
林青皱眉：“那不是封住了，是激怒了。”
“什么意思？”
“东西本来还能憋着，现在被压住了出不来，只能往人脑子里钻。”
帐篷里又是一阵沉默。
曹琨盯着他，眼神复杂：“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青深吸一口气，从符袋里摸出第三张符。这张符是黑色的，表面有一层暗金色的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
“开门。”他说，“让它出来。”
“你疯了？”曹琨声音提高，“打开井盖？那里面要是真有东西冲出来，谁能拦得住？”
“我不拦。”林青说，“我要请它上来。”
“请？”
“对。”林青把黑符贴在掌心，“它是被人挖出来的，也是被人逼急的。硬压不行，得谈。”
曹琨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就不怕？”
林青笑了笑：“怕。但我更怕看着一群人一个个疯掉，最后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他转身走向井口方向，脚步稳定。
九叔站在帐篷角落，一直没动。直到这时，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
林青走到井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铁板边缘。温度比周围低很多，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他把黑符按在铁板中央，低声念了一句口诀。
符纸瞬间变灰，接着化成粉末，顺着缝隙飘了下去。
几秒钟后，井底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在下面敲了下管壁。
林青抬头，对曹琨说：“它答应见我了。”
曹琨站在原地，拳头握紧又松开。
林青伸手去解第一道锁。
金属链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第二道锁刚松开一半，井口突然涌出一阵冷风，吹得他头发往后扬。
风里带着一股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像是陈年的木头混着铁锈，又有点像烧焦的纸。
林青没停，继续拆第三道锁。
咔哒。
最后一道锁落地。
他双手抓住铁板边缘，用力往上掀。
钢板被掀开一条缝，底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股风更大了。
林青俯身，对着井口说：“我知道你不想上来。但再这么耗下去，他们会杀更多人来压你。我不想那样。我想带你走，换个地方安身。”
井底静了几秒。
然后，一只苍白的手，慢慢从缝隙里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