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的突然出现,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在场所有因卢玦惨状而悲愤、因苻健疯狂而焦急的魏军将士的心神。他那如山岳般巍然的身影和如雷霆般威严的声音,也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灭了苻健脸上那疯狂而扭曲的狞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惧,以及被这惊惧刺激出的、更深沉的疯狂与毁灭欲。
“冉闵!你终于来了!朕等你多时了!”苻健握着火把的手因情绪的剧烈波动和冉闵带来的压迫感而微微颤抖,声音因极度的怨恨和不甘而扭曲变形,如同夜枭啼叫,“好!很好!能在死前,拉着你和这些汉人的命根子一起上路,看着你们痛心疾首的样子,朕值了!哈哈哈哈!”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那支熊熊燃烧、跃动着死亡之焰的火把,狠狠地、决绝地掷向祭坛上那堆积如山的、承载着无数先贤智慧的典籍!这一掷,包含了他在国破家亡、穷途末路之际所有的怨恨、不甘与那要将美好事物彻底毁灭的变态欲望!
“不——!” 背部遭受重创、气息奄奄的卢玦,发出最后一声绝望而微弱的嘶吼,徒劳地试图挪动身体,去阻挡那飞来的、象征着文明浩劫的火种。
王猛瞳孔猛缩,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一直扣在袖中的、蓄势待发的右手猛地如同毒蛇出洞般挥出!一道细微却凌厉无比、在火光下几乎难以捕捉的寒光,如同蛰伏已久的灵蛇出击,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打在空中的火把木柄与燃烧头部的连接处!
“铛!”一声清脆而短促的金属交击声响起!
那寒光,正是冉闵昔日所赠、王猛一直贴身珍藏以备不时之需的精钢短刃!短刃精准地磕飞了火把的木柄,燃烧的头部失去了力道和准头,歪斜着飞向一旁,撞在坚硬的祭坛边缘石头上,火星四溅,却未能引燃核心区域那干燥易燃的书堆。
“好胆!竟敢坏朕大事!” 苻健见状,又惊又怒,没想到王猛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精准。
然而,王猛的应对并未结束!几乎在掷出短刃的同时,他朝着一直紧跟在身侧、密切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杜洪厉声喝道:“杜老!就是现在!机关!”
早已准备多时、精神高度集中的杜洪,闻声没有丝毫迟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拉动了隐藏在祭坛阴影处、连接着数根粗壮绳索和杠杆的一根主控杆!那是他和手下的能工巧匠们,根据王猛从某些散佚古籍中推测出的、关于秦皇宫室可能存在的应急密道或夹层的零星记载,结合对祭坛基座的秘密勘探,提前暗中布置的简易触发装置!目的是在万一之时,能尽可能多地保全这些典籍!
“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声响从祭坛底部传来!整个祭坛猛地剧烈摇晃、倾斜!苻健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脸上首次露出了惊愕与茫然。而祭坛中央,堆放典籍最多的核心区域,地面突然向下塌陷,露出了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散发着阴冷潮湿泥土气息的洞口!堆积的部分竹简、帛书哗啦啦地滑落进去,瞬间被下方深邃的黑暗所吞噬,但也因此暂时逃离了被焚毁的命运。
“密道?!这里竟然真的有秦皇时期遗留的密道?!连朕都不知道!”苻健勉强稳住身形,看着那突然出现的、仿佛巨兽之口的洞口,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条连他这个氐秦皇帝都不知道的古老密道,竟然在关键时刻,成了敌人反击和保全文明的手段!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想靠一条老鼠洞翻盘?做梦!朕看你们能救多少!”苻健迅速从震惊中恢复,脸上戾气更盛,他猛地从身旁同样目瞪口呆的侍卫手中抢过另一支备用火把,在旁边的火盆上引燃,再次如同疯虎般扑向那些尚未掉入密道、散落在地的典籍,“烧!都给朕烧成灰!”
就在这时,冉闵动了!
白龙马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感受到那沸腾的杀意,如同一道撕裂空间的白色闪电,猛地从原地窜出!马蹄踏在满是碎石、瓦砾和尚未干涸血迹的地面上,溅起一溜耀眼的火星!冉闵人借马势,马助人威,人马合一,手中的陌刀划出一道凄冷夺魄、仿佛能斩断时光的弧线,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劈向正要行凶的苻健!
“你的对手,是朕!拿命来!”
声到,马到,刀到!速度快得超出了常人反应的极限!
苻健毕竟也是一员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将,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让他反应极快,他怒吼一声,放弃点燃书籍,猛地抓起一直放在脚边的、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势大力沉的双刃战斧,奋力向上格挡!这战斧由镔铁打造,沉重无比,是他的成名兵器,不知劈碎过多少敌人的甲胄和头颅。
“锵——!!!”
震耳欲聋、几乎要刺破耳膜的金属撞击声猛地爆响!火星如同节日烟花般四溅开来,刺得周围靠近的人睁不开眼睛!
陌刀那狭长锋利的刀锋,与沉重坚固的双刃战斧猛烈交击!冉闵借助白龙马前冲的磅礴势能,力量何其刚猛无俦,苻健虽然勉强架住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刀,但整个人被刀身上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连连后退数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胸中气血翻涌如潮,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骇然与苍白。他没想到,冉闵的武力,在盛怒之下,竟然强横、霸道至此!这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
“保护陛下!” “杀了他!为陛下解围!”
祭坛周围的氐兵侍卫和残余的、刚刚从火牛阵和箭雨中回过神来的鬼面军,见皇帝遇险,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疯狗般,发出嗜血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试图围攻冉闵,挽救危局。
“保护天王!” “挡住他们!一个不留!”
无需王猛再次下令,冲入城内的魏军精锐也立刻如同潮水般蜂拥而上,与这些苻健的死忠部队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与惨叫声此起彼伏。朱雀门内这片祭坛区域,瞬间变成了整个咸阳战场最惨烈、最核心的修罗场,每一寸土地都在进行着寸土不让的激烈争夺,鲜血迅速染红了地面,汇聚成涓涓细流。
而祭坛之上,暂时清出的一小片空间里,冉闵与苻健,这两位决定着各自势力命运、代表着不同道路的主宰,已然抛开了一切外物,展开了最原始、最直接的殊死搏杀。
苻健的双刃斧大开大阖,势大力沉,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每一斧都力求以绝对的力量碾压、粉碎对手,招式霸道而惨烈。而冉闵的陌刀,则走的是灵巧狠准、以技破力的路子,刀光如同跗骨之蛆,飘忽不定,总是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如同毒蛇吐信般攻向苻健必救之处,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道道残影,令人眼花缭乱。
兵刃不断急促相交,铿锵之声如同爆豆般不绝于耳,迸射出的炽热火星,如同夏夜坟场飞舞的萤火虫般四处飞溅。一些火星溅落到旁边尚未被推入密道、或散落在地的典籍书页上——那些浸泡过特殊防腐药水、或使用了某种古老工艺制作的纸张、帛书,被这充满杀伐之气的金属火星点燃后,竟非寻常的橘黄色火焰,而是燃起了一种幽幽的、仿佛来自幽冥鬼火般的、带着一丝诡异的青色火焰!
青色的火苗无声地跳跃着,冰冷而执着地吞噬着那些古老的、凝聚着智慧的墨迹,将祭坛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仿佛象征着华夏文明在野蛮战火中所承受的涅盘与煎熬,美丽而悲壮。
“二十回合!朕必斩你于此地!”冉闵久攻不下,心中牵挂着火场中生死不知的百姓和濒死的卢玦,更是记挂着整个战局,怒火更炽,刀势陡然再快三分,如同狂风暴雨,又如同钱塘怒潮,一浪高过一浪地笼罩、席卷向苦苦支撑的苻健。
苻健左支右绌,汗流浃背,呼吸变得粗重如牛,身上那华丽的兽皮袍已然被刀气割裂,添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袍服。他眼中终于露出了力不从心的绝望之色,知道再这样纯粹武艺的比拼下去,自己必死无疑,绝无幸理。
“这是你逼我的!一起死吧!下地狱再做对手!”苻健脸上闪过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与怨毒,他猛地用战斧勉强格开冉闵一记刁钻的斜劈,趁机用空着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用人骨打磨而成的、造型诡异、刻满了扭曲符文的哨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其凑到嘴边,狠狠吹响!
“呜——噗——!”
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同于任何寻常哨音、仿佛无数冤魂在尖啸的诡异声响,猛地传遍了整个祭坛区域,甚至压过了激烈的厮杀声!
几乎在骨哨那令人牙酸声音响起的刹那,异变再生!
祭坛四周那些看似装饰性的、斑驳的石雕、残破的柱基之后,猛地露出了数十个黑黢黢的、拳头大小的孔洞!下一刻,无数淬了幽蓝色光芒、显然喂有剧毒的短矢,如同来自地狱的死亡之雨般,从四面八方,朝着祭坛中央——主要是冉闵所在的位置,进行覆盖性的、无差别的疯狂攒射而来!
这是苻健预留的、与敌偕亡的最后杀招!这些毒矢由隐藏的机簧发射,数量之多,覆盖范围之广,几乎封死了祭坛上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他要拉冉闵这个平生大敌,一同万箭穿心!
“陛下小心!!毒矢!”
一直密切关注战局、正在指挥士兵扑打那些诡异青色火焰和抢救伤员的王猛,恰好看到了苻健掏出骨哨的隐蔽动作,也凭借敏锐的观察力,提前半瞬发现了那些突然出现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发射孔!他距离冉闵尚有十余步,中间隔着厮杀的人群,根本来不及多想,身体的本能和守护君王的意志已经超越了思维的计算!他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警告,同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冉闵的方向,不顾一切地飞身扑去!试图用自己羸弱的身躯,为帝王挡住这必杀的一击!
“噗!噗!噗!”
三支迅疾无比、带着幽蓝寒光的毒矢,几乎是同时,狠狠地、深深地钉入了王猛那并不宽阔的后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一个踉跄,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在空中形成一团血雾,眼前瞬间一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软软地向下倒去!
“景略!!!!”
冉闵回头,眼角余光恰好看到王猛为他挡住毒箭、那清瘦身躯无力倒下的身影!他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和足以焚尽五内、燃爆苍穹的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冷静!那双原本就如寒星般的眼眸,瞬间变得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