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月隐星稀,天地间一片漆黑,正是夜袭的绝佳时机。咸阳城头,明显增加了双倍的守军,火把林立,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巡逻的队伍往来不息,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显然昨夜的警报让氐军如同惊弓之鸟,提高了百倍的警惕。城墙裂缝附近,更是被特意加设了数支巨大的火把,将那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纤毫毕现。
王猛率领的佯攻组,约二十人,皆黑衣蒙面,手持淬毒短刃和强弓劲弩,潜伏在距离城墙两百步外的一片乱葬岗中。这里坟冢起伏,枯木林立,在夜色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便于隐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朽的气息,与此刻肃杀的气氛混合在一起,更添几分阴森。
王猛伏在一座巨大的、墓碑早已不知去向的荒坟之后,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城头的动静,计算着时间。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多年的历练和此刻肩负的重任,早已让他学会了在生死关头保持极致的冷静。他能感觉到怀中那枚大魏通宝坚硬的轮廓,那不仅是皇帝的信物,更是他此刻精神的支柱和信念的源泉。他默默等待着爆破组就位的信号,也等待着换岗时那稍纵即逝的混乱。
“先生,换岗了。”身旁一名耳力极佳的死士低声道,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果然,城头上传来交接的号令声和略显疲惫的抱怨声,人影晃动,注意力难免分散,警惕性降到了最低。
“就是现在!”王猛眼中精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低喝道:“点火!放箭!”
刹那间,数支绑裹着浸满猛火油布条的箭矢,被强弓射出,带着呼啸声,划过漆黑的夜空,如同复仇的流星般,精准地坠向城墙根下预先堆放的、同样浇了火油的干草枯枝上!
“轰!呼呼——”火焰猛地窜起,遇油则燃,迅速蔓延,形成一道不算高大却足够耀眼、噼啪作响的火墙!与此同时,佯攻组的其他人纷纷从藏身处现身,用弓弩向城头倾泻密集的箭雨,并发出震天的、混杂着各地口音的喊杀声:“大魏王师在此!降者不杀!”“攻破咸阳,活捉苻健!”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正面的攻击,果然引起了城头的巨大混乱!警锣被疯狂敲响,守军的惊呼声、军官气急败坏的呵斥声、中箭者的惨叫声响成一片,乱作一团。大部分守军的注意力,连同弓弩的射击,都被牢牢吸引到了正面火起的方向。
“奸细在正面!放箭!快放箭!瞄准那些黑影!”
“扔滚木!擂石!不能让他们靠近!”
氐军将领声嘶力竭地指挥着,箭矢如雨点般落在佯攻组藏身的乱葬岗附近,压得众人抬不起头,碎石和断箭四处飞溅。王猛伏低身体,一块被箭矢崩飞的碎石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和一道血痕。他毫不在意,目光死死盯着城墙裂缝的方向——那里,因为正面吸引了绝大部分火力和目光,光线和守卫反而出现了一丝短暂的空隙和松懈!
几乎在正面火起、杀声震天的同一时刻!
由年轻工匠石柱带领的爆破一队,成功从下游废弃水门那锈蚀、被悄悄锯断了几根铁栅的缺口钻入,沿着潮湿滑腻、布满苔藓和污物的通道,艰难地爬行到了裂缝下方的墙基处。这里阴暗潮湿,头顶上就是裂缝最宽的地方,能清晰地听到城头传来的混乱脚步声、喊杀声和箭矢破空声。
“快!就是这里!动作快!”石柱低声催促,心脏狂跳,几人合力,屏住呼吸,将两个沉重的火药陶罐死死塞进裂缝的深处,连接好长长的、经过反复测试的药捻。整个过程虽然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却异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而由小学徒狗娃带路的爆破二队,则经历了更大的艰险。那条杜洪用生命传递出信息的废弃暗渠,入口隐蔽在河边茂密的芦苇丛中,内部狭窄、淤塞严重,充满了恶臭的淤泥、沼气和不知名的虫豸。几人几乎是匍匐前进,用短刀清理障碍,才勉强抵达了暗渠的尽头——正是裂缝另一侧、一个至关重要的受力点正下方!这里空间稍大,但积水没膝,冰冷刺骨。
“快!埋药!小心,别受潮!”二队队长,一位经验丰富、沉默寡言的老工匠,急促地命令道。他们同样将最后一个、也是体积最大、装药最多的一个火药罐,用力推入预定的、最关键的位点。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连接药捻时,意外发生了!一队原本在城墙内侧巡逻的氐兵,因为正面的骚动而被调往支援,恰好途经暗渠上方的地面!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就在头顶响起,甚至能听到他们带着惊慌和怒气的对话:
“快点!正面吃紧,将军让我们都过去!”
“妈的,这些魏狗真是阴魂不散!怎么摸到正面来的?”
暗渠下的众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渠壁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泥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恶臭令人作呕,但没有人敢动弹分毫,生怕一点细微的声响就引来灭顶之灾。狗娃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瘦小的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幸运的是,那队氐兵心系正面战场,并未停留,脚步声很快远去,消失在喧嚣中。
“快!连接药捻!”老工匠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紧迫。
两处爆破点,终于全部埋设完毕!药捻被小心地引到相对安全的、靠近渠壁的隐蔽位置。
此刻,正面战场的压力越来越大。氐军发现“敌军”数量似乎不多,但攻击异常凶猛顽强,开始变得有组织,试图派小股部队下城清剿。佯攻组出现了伤亡,不断有人中箭倒下,王猛的手臂也被一枚流矢划伤,鲜血染红了衣袖,但他依旧指挥若定。
“先生!信号!爆破组发出信号了!”一直死死盯着城墙根特定位置的王猛身边死士,激动地低喊,声音因兴奋而变调。
只见裂缝下方,极其微弱地、短暂地闪动了几下火折子的光芒——这是预定好的“准备就绪,请求引爆”的信号!
王猛精神大振,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厉声道:“掩护弩机!发射火矢!”
一直潜伏在灌木丛后、心都提到嗓子眼的石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瞄准了三百步外、裂缝下方那处预设的、涂抹了特殊易燃物的引火点。他扣动了扳机!
“嘣——!”一声沉闷如巨兽咆哮的弦响,在夜晚的喧嚣中依然清晰可辨!特制的重箭带着一溜耀眼的火光,如同彗星袭月,撕裂漆黑的夜空,精准无比地射中了目标!
“噗!”引火物被瞬间点燃,火苗窜起,迅速引燃了药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那开始沿着药捻飞速蔓延、如同毒蛇般钻入裂缝深处的火线!成败在此一举!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并未立刻发生!时间仿佛凝固了!
城头的氐军似乎也察觉到了裂缝中那诡异的、持续深入的火光,有人惊恐地指向下方:“那是什么?!火!裂缝里有火!”
“不好!是奸细!他们想炸城!”
“不好!药捻受潮?还是埋设出了问题?……”佯攻组中有人忍不住惊呼,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蔓延。
王猛的心也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千算万算,还是出了纰漏?是暗渠的极度潮湿影响了药捻?还是埋设时出现了偏差?难道天意真的不在魏?
就在这令人窒息、几乎要摧毁所有人意志的等待中,突然!
“轰!!!!!!!!!!”
一声沉闷如九天惊雷般的巨响,首先从裂缝底部炸开!仿佛大地深处巨龙的怒吼!紧接着,是更为猛烈、如同地龙翻身、要撕裂大地的第二声、第三声巨响!尤其是暗渠方向埋设的那个最大药罐的爆炸,威力惊人,仿佛将整个地基都掀了起来!
只见那段本就伤痕累累、全靠侥幸支撑的城墙,猛地向上拱起,巨大的裂缝瞬间扩大、蔓延、交错,如同破碎的瓷器般不堪一击!无数碎石砖块被狂暴无比的气浪抛向天空,烟尘冲天而起,仿佛平地升起一朵巨大的、混杂着火焰、死亡与希望的蘑菇状黑云!
城墙上的氐兵,在剧烈的摇晃和爆炸声中,如同落叶般被甩下城头,惨叫声被淹没在持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崩塌巨响中!
那道阻挡了王师脚步、浸透了民夫血泪和义士生命的咸阳城墙,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一片惊呼和绝望的呐喊中,轰然塌陷出了一个宽度达十余丈、足以让数骑并行的巨大缺口!
砖石倾颓,烟尘弥漫,如同揭开了一个罪恶的盖子,露出了后面惊慌失措、如同无头苍蝇般的城内景象!
“城破了!咸阳城破了!大魏万岁!”
这一次,是真正来自魏军方向的、山呼海啸般的、带着狂喜和复仇怒火的呐喊声!早已在城外埋伏多时、如同蛰伏猛虎般的魏军先锋骑兵,在周威等人的率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朝着那巨大的、象征着胜利的缺口,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铁蹄踏碎废墟,刀锋直指溃敌!
王猛站在乱葬岗上,望着那冲天的烟尘和奔腾而入的魏军铁骑,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晃动了一下,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成功的喜悦交织着涌上心头。成功了!他们做到了!用智慧和鲜血,铺平了道路!
然而,他的目光很快投向了那片依旧被烟尘和混乱厮杀声笼罩的城墙缺口。他知道,真正的残酷巷战和肃清残敌,才刚刚开始。而他和他身边这些执行爆破任务的幸存者,还需要在这乱军之中,想办法活下去,与大军汇合,继续未尽的使命。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硝烟、血腥和胜利味道的、灼热而呛人的空气,握紧了手中那柄沾血的长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我们走!从侧翼绕过去,与周威将军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