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划过，屏幕上的卫星图缓缓放大，地块轮廓清晰得像刻上去的。他没急着说话，而是把设备往圆桌中央推了半寸，动作不大，却像是在无声地宣布——现在轮到我们画线了。
李国强低头看了眼手表，又翻出随身带的记事本，笔尖点着纸面：“先说结构。这块地北高南低，落差两米七，处理不好就是排水隐患；可要是利用好了，反倒能做出层次。”
张慧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眼睛没离开图纸：“所以你是想搞垂直绿化？靠高差做自流灌溉？”
“聪明。”李国强抬眼，“还能省泵房成本。我建议底层架空一米二，既能通风防潮，又能腾出公共空间。老人晒太阳、孩子玩滑板，都不用挤进小区花园。”
陈砚舟点头，在蓝笔页迅速记下“架空层+高差利用”，顺手画了个简图。他抬头：“那这层公共区域，咱们别只当过渡空间用。白天是共享自习室，晚上变邻里茶话角，周末还能办二手市集。”
“听起来热闹。”张慧挑眉，“但你怎么让人愿意来？光挂个牌子写‘欢迎使用’可没人搭理。”
“那就给它一个名字。”陈砚舟顿了顿，“比如……‘一楼客厅’。”
张慧笑了：“行啊，把整栋楼的玄关摆在外面？住户会不会觉得没隐私？”
“所以我们得分区。”陈砚舟拿笔在图上圈了三块区域，“东侧安静，设阅读角和静音舱；西侧开放，放儿童游乐和轻餐饮；中间留通道，但加一组可移动座椅。哪边人气高，哪边就自然成热点。”
李国强听着，已经在本子上算承重数据：“架空中庭跨度大，得加钢梁。不过如果把楼梯间和电梯井做成核心筒，结构反而更稳。”
“你这是要把房子当成积木搭？”张慧笑出声。
“本来就是。”李国强不恼，“一栋楼，无非是骨头、皮肉和衣服。我管骨架，你们负责让它穿得体面。”
陈砚舟也笑了：“那我现在就把‘衣服’的设计权交给你。入口怎么让人一眼记住？总不能立块石头刻‘共生社区’四个大字吧？”
“当然不行。”张慧放下杯子，从包里抽出一支荧光笔，在打印图上勾了一道弧线，“你看，主路拐弯处视野最宽。如果我们在这儿种一棵大树，再配个会发光的信箱墙，每户一个格子，上面刻住户自己选的短句——比如‘爱喝豆浆的王阿姨’‘养三只猫的张先生’——路过的人一看就懂：这不是冷冰冰的楼盘，是住着活人的地方。”
陈砚舟盯着那条弧线看了两秒：“树要常绿，四季有影。信箱墙材质用磨砂不锈钢，反光柔和，晚上打灯也不会刺眼。”
“你还真较真。”张慧歪头看他。
“毕竟以后天天见。”陈砚舟淡淡回了一句，“谁愿意家门口杵个丑东西？”
三人安静了一瞬，随即都笑了。
李国强合上本子：“想法挺好，但我得泼冷水——屋顶种菜这事，防水一旦漏，修起来比新建还贵。而且植物根系穿透力强，普通卷材扛不住。”
“我知道。”陈砚舟翻开另一份资料，“我查过本地园林局的推荐方案，打算用双层防水+阻根膜，上面再铺轻质种植土。维护由物业统一负责，住户报名认领菜箱，收成归自己。”
为了这个方案，陈砚舟可是花了不少功夫。他先是到本地园林局，跟相关专家进行了多次交流，了解不同防水材料和阻根膜的性能和优缺点。然后又跑了好几个已经有屋顶菜园的小区，实地观察植物的生长情况、防水效果以及住户的反馈。在这个过程中，他记录了大量的数据和问题，经过反复比对和分析，才确定了现在这个相对完善的方案。他还考虑到了不同季节植物的生长需求，以及如何合理安排菜箱的布局，让住户能有更好的体验。
“成本呢？”李国强直接问。
“初步估算，每平米增加投入三百八。”陈砚舟如实答，“总共一千四百平，加上滴灌系统，大概七十万。”
李国强吹了声口哨：“这钱花得比装修还狠。”
“但它值。”张慧突然插话，“想想新闻标题——‘江川首个居民共耕屋顶菜园’。媒体不来拍？短视频不爆？到时候不是我们在找客户，是客户追着项目跑。”
陈砚舟看着她：“所以你觉得，这不该是成本，是广告费？”
“对！”张慧一拍桌子，“还是精准投放的那种。”
李国强摇摇头，又点点头：“理念我认，但预算得卡死。要不这样——一期先做五百平，选朝南光照最好的区域，打出样板。二期看反馈再扩。”
“可以。”陈砚舟拿起红笔，在预算栏写下“屋顶菜园（一期）500㎡”，旁边标了个星号，“优先保障，不得削减。”
张慧瞄了一眼，忽然问：“那你打算怎么让年轻人买账？他们可不在乎什么菜园不菜园。”
“他们在乎便利。”陈砚舟调出一份调查数据，“附近三公里内没有大型生鲜超市，最近的菜市场步行要十五分钟。如果我们把一楼架空层的一部分改成智能生鲜柜，支持扫码订购、次日送达，再搭配屋顶现摘蔬菜限量预售——你觉得有没有吸引力？”
“有。”张慧眼睛亮了，“特别是加班狗，回家路上顺手提一袋带露水的青菜，朋友圈都得夸一句生活品质。”
“那就加进去。”陈砚舟记下，“‘鲜供站’，每日限量，会员优先。”
李国强听着，忽然皱眉：“等等，你这又是菜园，又是自习室，还有咖啡角、故事墙……功能太杂了。万一哪个环节拖后腿，整个口碑就崩了。”
“所以不能平均用力。”陈砚舟抬眼，“我们要有个‘锚点’——一个所有人都记得住的核心体验。其他都是加分项。”
“比如？”李国强问。
“比如——”陈砚舟停顿一秒，“每天早上七点半，一楼大厅准时飘出豆浆香。”
张慧愣住：“你说啥？”
“现磨豆浆。”陈砚舟语气平静，“免费供应，每人一碗，限本栋住户。不搞打卡积分，也不绑定App，就靠一张笑脸和一句‘早啊’。”
在他看来，这不仅仅是一碗豆浆，更是打破邻里隔阂的钥匙。现代社会里，大家都住在同一栋楼，却可能互不相识。这一碗免费的豆浆，能让大家在清晨有一个交流的机会，慢慢熟悉起来，让整个社区充满人情味。
李国强瞪着他：“你疯了？这算哪门子设计？”
“这不是设计。”陈砚舟笑了笑，“是记忆。十年后有人提起这儿，不会说‘哦，那个有屋顶菜园的地方’，而会说‘哎，小时候每天早上都有豆浆喝的那个小区’。”
张慧沉默了几秒，忽然点头：“这招狠。简单，但戳心。”
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场景，清晨，住户们拿着碗，排着队领取豆浆，脸上洋溢着笑容，大家互相问候着，那种温馨的氛围，让整个社区都有了家的感觉。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更是一个充满爱的社区的起点。
“而且成本不高。”陈砚舟补充，“一台商用豆浆机，两个兼职阿姨，每月不到两万。比起砸几百万做外立面灯光秀，这笔钱花得更准。”
李国强叹了口气：“你们一个想种地，一个想煮豆子，我是造房子的，最后反倒成了最现实的那个？”
“不然呢？”张慧笑，“我们负责让人爱上这里，你负责不让它塌。”
陈砚舟低头翻笔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电梯厅墙面，能不能做点变化？纯白太单调。”
“你想贴瓷砖？”李国强问。
“我想做投影。”陈砚舟说，“每天轮播住户投稿的照片——谁家小孩第一次走路，谁家猫爬上了冰箱，楼下大爷棋局绝杀瞬间……内容不审核，只要真实。”
张慧立刻接话：“还可以加个二维码，扫了就能给照片点赞。点赞最高的，下周上大厅主屏。”
“技术可行。”李国强摸着下巴，“但得防潮防撞，外壳要做加固。”
“那就用工业级防护屏。”陈砚舟说，“贵点，但值得。人对自己出现过的地方，天然有归属感。”
三人再次陷入讨论，声音渐渐低下来，变成断续的问答与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陈砚舟一边听一边记，蓝笔写功能，红笔标优先级。他的笔记本已经翻过三页，密密麻麻全是关键词：分时复用、情感锚点、轻资产启动、样板先行……
李国强忽然抬头：“目前光绿化系统，初步估算就得一百八十万。再加上智能管理模块、公共设施采购，前期硬投入至少四百万。你贷款批了多少？”
陈砚舟没马上回答。
他盯着预算表最下方那一行数字，良久，拿起红笔，重重划掉原来的预估，重新写下：
缺口：300万元
然后在旁边加了一句小字：可缓建，不可降质。
张慧看见了，没说话，默默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敲几个关键词：
“屋顶菜园｜城市农耕｜早餐计划｜邻里记忆｜共生社区”
李国强则翻开造价手册，翻到某一页，用笔圈住几个材料型号：“这些可以换国产替代，省十五万左右。另外外墙藤蔓系统先不做，等二期资金到位再说。”
陈砚舟点头，在“垂直绿化”项后标注：“一期仅实施主入口绿墙及局部遮阳藤架”。
圆桌上的气氛变了。不再只是畅想，而是真正开始抠细节、砍预算、保核心。
陈砚舟把平板转过来，调出最新的布局草图。五大模块已初步成型：
架空层公共客厅
屋顶农耕体验区
智能生鲜服务站
邻里记忆展示墙
分时共享多功能空间
他指着图中央那片空白：“最后一个问题——叫什么名字？之前我说‘共生社区’，但那是概念。现在要落地了，得有个更具体的称呼。”
张慧托着下巴：“总不能叫‘有豆浆喝的小区’吧？”
“我觉得可以保留‘共生’。”李国强说，“但加个副标题，比如‘生活实验场’？”
“太学术。”陈砚舟摇头。
“要不叫‘早安社区’？”张慧提议，“呼应豆浆计划，也有温度。”
陈砚舟手指轻敲桌面，忽然问：“如果我说，叫‘一楼开始’呢？”
两人一怔。
“什么意思？”李国强问。
“意思是——好生活，不用等搬进家门才开始。”陈砚舟看着他们，“从踏进一楼那一刻，就已经在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