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晏临渊似乎有意向他透露自己的往事,江晚宁瞬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小动作和杂念都消失了。
他安分地坐在晏临渊腿上,微微仰着头,琉璃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聚焦在晏临渊那张俊美而略带追忆的脸上
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缓缓流淌,将江晚宁带回了那个风云激荡充满血腥与权谋的乱世。
“本王出生之时,大晏已显颓势,天下纷争渐起。而本王的父亲,史书上的炀帝……”
晏临渊提到这个称谓时,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穷奢极欲荒淫无度,后宫佳丽三千子嗣更是繁多。本王排行第九,生母……只是一位不起眼的嫔妃,林氏纾语。”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那鲜少谋面的母亲,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本王的母妃,林纾语……她本非自愿入宫。”
晏临渊的叙述带着一种平静的残忍,
“她出身书香门第温婉可人,入宫前已与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互许终身,不日便要完婚。然而,一次宫宴炀帝惊其颜色,不顾礼法强行临幸,随后便将她纳入后宫……也是那一夜,有了本王。”
江晚宁听得屏住了呼吸,他能想象到那个叫林纾语的女子当时的绝望与痛苦。
“对于本王的到来,母妃……她是不愿的,甚至是怨恨的。”
晏临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江晚宁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深藏的暗流。
“但她深知一切罪孽源于炀帝,稚子无辜她不愿迁怒,却也……无法心无芥蒂地看着这个时刻提醒着她屈辱与不幸的孩子。因此,自本王有记忆起,母妃待我便十分冷淡,疏离有礼从不亲近。”
江晚宁心里莫名地有些发酸,忍不住小声嘟囔:
“……那你小时候,岂不是很可怜?”
晏临渊低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唇角微勾:
“可怜?或许吧。但本王自幼便知事极早,明白母妃的苦楚,也早早看透了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皇宫是何等的肮脏与腐朽。所以,本王从小便立志要改变这一切。”
然而,改变谈何容易。
“炀帝子嗣众多,龙椅只有一把。从本王记事起,那些所谓的皇兄皇弟们,便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下毒、构陷、暗杀……兄弟阋墙,血流成河,乃是宫中常态。”
晏临渊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他不仅不加以制止,反而乐见其成,甚至故意推波助澜。在他眼中,唯有心够狠手够辣,踏着兄弟尸骨走上来的儿子,才有资格继承他的江山社稷。”
江晚宁听得脊背发凉,这哪里是皇宫,简直是养蛊场。
“本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晏临渊继续道,“深知在羽翼未丰之前,锋芒毕露无异于自取灭亡。因此,本王选择了藏拙。”
“藏拙?”江晚宁好奇。
“嗯。”晏临渊点头,“在其他皇子们争相表现文治武功讨好父皇之时,本王则寄情于山水,流连于书画,表现得对政事毫无兴趣,在一众皇子中成了最不成器最无威胁的那一个。”
但他话锋一转,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然而,表象之下本王从未有一刻懈怠。暗中苦练武艺,精通骑射兵法,更遍览群书,对治国安邦经济民生,自有了一番独到的见解。”
“同时,本王也在各方耳目之下,一点一滴地积蓄着力量,暗中培养了一批绝对忠诚的私兵死士。”
江晚宁听得心潮澎湃,这不就是标准的卧薪尝胆暗中布局的权谋大戏吗!
“只是……”晏临渊的声音沉了下去,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本王还是低估了权力欲望所能催生出的疯狂。”
“是……你的哪个皇兄?”江晚宁紧张地问。
“三皇子,晏玄宸。”
晏临渊吐出这个名字时,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他性情暴戾,野心勃勃,且行事毫无底线。许是觉得时机已到,或许是被逼到了绝境,他竟突然发动宫变,弑父,并下令截杀所有在京的皇子!”
“什么?!”
江晚宁惊呼出声,虽然早知道皇室争斗残酷,但听到如此赤裸裸的杀戮,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那一夜,皇宫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晏临渊的声音仿佛也染上了那一夜的血色。
“本王虽早有防备,身边亦有死士护卫,但晏玄宸蓄谋已久,攻势凶猛,我们且战且退,损失惨重。本王亦在混战中,被冷箭所伤,伤势不轻。”
“为摆脱追杀,本王带着仅存的几名护卫,趁乱突破了包围,一路策马狂奔,最终……闯入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密林之中。”
晏临渊的话语在这里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江晚宁正听得入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地想知道他闯入密林之后发生了什么,是如何脱险的,又是如何最终登上摄政王之位,以及后来为何会病逝并成为鬼王……
见晏临渊突然停下了话头,他忍不住焦急地拽了拽晏临渊的袖口,仰着小脸连声追问:
“后来呢后来呢?你进了密林然后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是谁救了你吗?你怎么当上摄政王的?还有你怎么……”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豆子般倒了出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后续故事迫不及待的渴望。
晏临渊低下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江晚宁那张写满了急切与好奇的清艳脸庞上。
眼前这生动的眉眼,这因不满而微微嘟起的唇,这双清澈见底映着自己身影的琉璃色眸子……渐渐地与他记忆深处那张模糊了千年却始终刻骨铭心的容颜重合在了一起。
晏临渊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
他……以前在自己面前,似乎从未有过如此鲜活如此肆无忌惮的表情。
记忆中的那人,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几分清冷,可望而不可即。
就在江晚宁因为他的凝视时间过长而微微蹙眉,准备用眼神表达抗议时,晏临渊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了江晚宁光滑的脸颊。
那触感细腻温热,让他的心都仿佛跟着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改抚为捏,带着点戏谑的力道,轻轻捏了捏江晚宁手感极好的脸颊软肉,打断了对方即将出口的追问,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
“后来?后来自然是本王命不该绝,被人所救。”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那段死里逃生的惊险历程,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养好伤后,本王便暗中联络旧部,集结各方对晏玄宸弑父杀兄不满的势力,在他那龙椅还没坐热的时候,便率兵攻入皇城,亲手……取了他性命。”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江晚宁却能想象到那背后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步步为营。
从重伤逃亡到集结势力,再到攻破皇城手刃仇敌,这其中经历的艰难险阻生死考验,绝非他三言两语这般轻松。
见晏临渊如此简略地概括了最关键的反杀阶段,江晚宁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但也没再纠缠细节,而是将问题引向了更核心的谜团:
“那……之后呢?你既然大仇得报,权势在手,又怎么会……史书上记载是突然病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病逝二字,晏临渊脸上那惯有的慵懒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的嘲讽。
“这事嘛……只能怪本王自己当年眼盲心瞎识人不清。”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后的凉薄。
“宫变之后,炀帝子嗣凋零,除了本王,就只剩下一个年纪尚小素来以胆小懦弱示人的十三皇子晏淮安。”晏临渊叙述着。
“本王对那把冰冷的龙椅并无兴趣,只想匡扶社稷,整顿这千疮百孔的江山。于是便扶植了这位看似最无害的皇弟登基,而本王则坐上了摄政王之位总揽朝政,替他也替这大晏天下殚精竭虑。”
他顿了顿,眼底的嘲讽之意更浓。
“许是本王操劳国事太过投入,又或者是他伪装得实在太好……本王竟从未看清,在那副懦弱无能事事依赖本王的皮囊之下,藏着的也是一颗懂得隐忍擅长演戏的帝王之心。”
江晚宁的心猛地一沉,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他对你下手了?”
“一杯毒酒。”
晏临渊言简意赅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宫宴之后,他亲自为本王斟的酒,口称感谢皇兄多年辅佐情深意切。”
“你就没察觉出酒有问题?”
江晚宁忍不住追问,觉得以晏临渊的谨慎和实力,不该如此轻易中招。
晏临渊又伸手捏了捏江晚宁气鼓鼓的脸,似乎很喜欢这柔软的触感,解释道:
“酒水本身无毒,毒被他亲手抹在了酒杯的边缘。而且那并非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而是一种极其阴损的慢性奇毒,服下之后并不会立即发作,中毒者会在接下来的七日之内,五脏六腑逐渐衰败,内力尽散最终生机耗尽而亡。”
江晚宁听得心底发寒,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情绪弥漫上来。
被自己一手扶植悉心保护的亲弟弟如此算计,那种背叛的滋味,该是何等锥心刺骨?
晏临渊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调说着:
“等本王察觉体内异常,内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失时,已经过去了近三日。而下毒之人,以及能配制出这等奇毒的人,早已被晏淮安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他看向江晚宁,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所以,本王当时……已是必死之局,药石无灵。”
江晚宁的心跟着揪紧了。
“既然时日无多,本王便趁着最后几天弥留的时光,安排好了身后事。”
晏临渊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轻松,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命最忠心的下属,寻一处风水尚可清净安生的地方,将本王简单入葬即可。至于那葬满了虚伪肮脏之辈的皇陵……”他嗤笑一声,“本王嫌晦气。”
故事听到这里,江晚宁在为他难过之余,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不合理之处:
“等等!你刚才说,周山那个是衣冠冢,是为了掩人耳目。可你又说让人把你简单安葬了……那今天那个古墓,那个棺材里为什么也没有看到你的……骸骨啊?”
他问出了最核心的疑问。如果晏临渊确实死了并被安葬了,那棺材里不该是空的才对。
然而听到这个问题,晏临渊却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刚才还侃侃而谈的他瞬间变得吝啬起来。
他眨了眨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故意拉长了语调:
“这个嘛……”他凑近江晚宁,几乎要鼻尖相触,神秘地压低声音,“——保密。”
说完不等江晚宁反应过来,他周身凝实的气息瞬间消散,整个人如同青烟般化实为虚,再次变成了那副半透明的灵体状态。
“哎?!你……”
江晚宁扑了个空,对着空气挥舞了一下拳头。
只见晏临渊的身影如同游鱼般,迅捷地飘向了江晚宁的卧室方向,只留下一句带着明显敷衍和逃避意味的话语,悠悠地传了过来:
“说了这么多陈年旧事,本王也乏了,要休息了。小狐狸,你可别来打扰本王清梦。”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没入了卧室的阴影之中,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江晚宁缠住打破砂锅问到底。
晏临渊靠在卧室门后,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他并非故意吊江晚宁胃口,只是……关于他为何没有骸骨留存,以及他如何转变为鬼王,现在还不是全部摊牌的时候。
他害怕,怕自己在江晚宁那清澈专注的眼神和软糯的央求下,会控制不住地将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隐秘都和盘托出。
时候未到啊……
小狐狸,那些更深层的记忆,需要你自己想起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