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村这些年见过能人不少,可一掌下去震断青石的主儿,就数何主任一个!
村东头的老张头蹲在碾盘上抽旱烟,烟火照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你们瞧见没?那石头裂得齐整,跟刀切似的!
“我相信他咧!”
老身活了七十来岁,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敢言传的后生咧!王神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一跺脚,她转身对村民们说,罢了!既然知青娃敢担这因果,那咱们就陪他走一遭吧!
“好!”霎时,人声如鼎沸,如滚水。
“后生,算我一个!”吕大爷扛着锄头拨开人群,“当年修渠我敢挖龙脉,今儿个也敢跟你们挖病根!”
大爷,咱不挖龙脉,挖的是病根---要挖得清清爽爽!何大江笑着递过卷好的旱烟。
此后半个月,医疗队的白大褂成了村里最鲜亮的颜色。
王建国蹲在门槛上给娃儿们看喉症,竹片压舌时总要先哈口热气;
陈秀兰坐在炕头教王婶子量宫高,草编婴儿在她掌心蜷缩如真;
董怀生蹲在灶前熬连翘茶,铁锅腾起的热气里,飘着苦香的药气。
村民们开始主动邀请他们进家门,甚至偷偷塞鸡蛋红枣。
何大江带着青壮年撒石灰,袖口卷到肘上,露出小臂上被荆棘划的红痕,偏生还要教孩子们唱,石灰撒处虫儿慌,凉水烧开喝甜香!
何主任,我今儿个算琢磨明白了。这一天,吕大爷找到何大江,我寻思通咧!祖灵保的是风水,可保不住人命!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才是真真儿的活菩萨!
不过嘛,菩萨穿白,你们也穿白,倒像是一家人了。吕大爷停了停,又咂摸出话尾的余韵。
“大爷,我们不是菩萨,是医匠。”何大江笑着说道,医匠靠的是药,是针,是科学---就像您当年修渠知道找水脉,我们现在找的是病脉。
“我早知道,你们是顶好的人儿咧!” 吕大爷笑了。
随着疫情的逐渐控制,工作转向预防。医疗队教村民识别田鼠轨迹,清理水渠粪堆,还在村头办卫生讲座。
“**三十二年,霍乱死了一百多人,不是祖灵不灵,是水眼被淤泥堵了!” 祁春芳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着县志里面记载的资料。“如今我们找到了源头,是死老鼠和腐败的野果。只要疏通水系,做好消毒工作,我们就能控制疫情!”
远处传来孩子们脆生生的歌谣,背着新编的卫生歌。勤洗手,多通风,病从口入要当心;水眼清,老鼠灭,科学防疫保太平。。。
清明过后,医疗队在曹家集建立了村级卫生室的第一站,这个是曹家集祖祖辈辈都不敢想的事情,以前村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更不要说卫生室了,虽然现在也是“赤脚医生”!
卫生室设在村公所旁的土坯房里,原是队里的粮仓。周支书带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的打扫得干干净净,石灰水刷得墙白得发亮。
县卫生局祁春芳局长特批的药箱,听诊器,《赤脚医生手册》都是村民眼中稀奇的玩意儿,听北京来的何主任说,那个叫科学!
卫生室用石灰水刷了墙,在土墙上钉了块木牌,用红漆写着“曹家集大队卫生室”几个字。最让村民感兴趣的是那台手摇式高压灭菌锅,李老头蹲在锅边看了半日,直说比当年在县医院见的还新式,铜锁扣闪着亮光,像颗小太阳。
早年间谁敢想?小病靠扛,大病等死。如今有了卫生室,何主任教的消毒水比符水管用多咧!王婶子在土坯房前和李二嫂拉家常,她抬头望了眼新刷的卫生室木牌,黄土墙衬着红漆,鲜艳得像山丹丹花。
如今可好了,还得是北京来的大夫啊!
神婆王三娘的日子却冷清了。往日里香火鼎盛的神案前,如今只余几缕残香。她摸着怀里的铜铃,听着远处孩子们的歌声,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忽然,想起前儿个李家小子发烧,她画的符水没见效,反是何主任连夜送来的退烧药退了热。这科学,难道真个比符水灵验?她喃喃自语,却被路过的吕大爷听的真真切切。
三娘啊。吕大爷吐了个烟圈,烟杆指了指卫生室方向,“你那些符水就是毛主席说的!你瞧那高压灭菌锅,比县里医院还新式!”
“当年周总理在延安,不就教咱要讲卫生,反迷信?”吕大爷抽口烟,认真的说道。
昨儿个,何主任还教我用石灰水刷墙,说是防虫害,比撒香灰管用多咧!吕大爷摇了摇头,“你好好的琢磨下咧!”
自那日起,王三娘再也没有摇过铜铃。她成了卫生室的编外讲解员,总爱给来看病的人讲,讲周总理在延安讲卫生的故事。讲着讲着,自己先笑了,连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阳光。
“别急,先听呼吸音。”董怀生将听诊器胸件贴在李二柱的胸口,“对,就这样,慢慢的移动,听肺尖,心前区。。。” 董怀生正蹲在土坯房前,手把手的教村医李二柱辨认听诊器上的使用。他的陕北官话里带着几分南方口音,却让李二柱听得格外认真。
不远处,陈秀兰正坐在窑洞前的石凳上,给接生员王婶讲解新法接生的步骤。她怀里抱着个草编的婴儿模型,边演示边说,看,这样一转,娃娃的脑袋就转过来了,千万不能硬拽---硬拽,会伤着娘儿俩的。
何大江则带着薛和平在村头老槐树下贴防疫海报。他抬头望了望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忽然来了灵感---为何不把防疫知识编进陕北民歌里?
他记得,昨晚在知青点听老支书唱过《东方红》,那调子激昂又亲切,最适合传唱。
于是他蹲在土埂上,用树枝在泥地上写下了《防疫山丹丹》。
山丹丹开花红满梁,防疫歌儿顺沟梁淌。喝生水可不中哟!烧开的水又甜又香!山泉甜水莫直接尝,凉水喝下肚儿疼得慌。
老鼠跳蚤要消灭,石灰撒处虫儿慌。墙根旮旯撒一把,害虫见它蜷成团。硷畔老鼠洞要堵严实,门墩底下撒石灰,毒虫蚤子无处藏。
预防针儿要打全乎,健康才能扎下根。娃娃老人先接种,免疫屏障筑得牢。山丹丹开花红似火,打了疫苗心不慌,走南闯北都安康!
哎---
“小叔,大才啊!” 写完一读,薛和平立刻拍腿叫好,“这调子一唱,连三岁的娃都能记住!”
棒梗会来事,当即找来村里的“小喇叭” 桂英,让她带着孩子们在打谷场学唱。没过三天,整个曹家集的娃娃都会哼了,连放羊的老汉都能跟着唱两句。
“何主任,你看这样行不行?” 队长王建国和祁春芳从县里回来了。他们刚在卫生局开了会,“我们回来的路上商量了,每天村卫生员每天填病例数,分发热,腹泻,皮疹都标清楚,然后统一汇总到区防疫站。由站里负责数据统计,要是哪村病例突然增多,就可以立刻派人去核查。”
何大江拿过图纸,只见上面上面写着“发热人数”,“腹泻人数”,“疑似病例”等栏目,最下面还留着备注栏。
“这个好!” 何大江是百分百赞同的,这像极了当年的敌情通报,一有苗头就掐灭它,绝不让它成势!
转眼,春去秋来,医疗队返程在即。
临行前夜,村民们举着自织的红布横幅科学防疫活菩萨聚在村头老枣树下。董怀生悄悄抹了眼角。
他教会了李二柱用听诊器,而李二柱教会了他信天游的调子,那调子像山丹丹花,开在黄土高坡上,开在每个人的心里。
火车鸣笛声中,薛和平突然问道,“小叔,咱们这趟,算不算改变了历史?”
“历史从来不会被改变,但是可以被创造!” 何大江望着渐渐远去的黄土高坡,山丹丹花正红得似火。他想起孩子们唱遍山沟的歌谣,想起吕大爷的笑纹,想起王三娘讲周总理故事的时候,那温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