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舷窗外的云海逐渐散去，下方是一片陌生的、带着热带潮湿气息的土地。徐明揉了揉因长途飞行而干涩的双眼，心里既有对新环境的忐忑，也有一丝被外派的隐秘兴奋。宏海集团，业界巨头，能进入其位于东南亚某国的海外分公司，是他职业生涯里一次不小的跃进。
分公司所在的“海擎大厦”是一栋颇具现代感的玻璃幕墙建筑，在周遭相对低矮、色彩斑斓的建筑群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然而，当徐明踏入大厅，一股与室外湿热截然不同的、过分的凉意便包裹了他，空调似乎开得太大，带着一种陈旧的、类似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
入职流程繁琐而沉闷。人事部的主管是一位面色苍白、表情像是凝固了的中年女人，她语速极快，吐字清晰，却没什么温度，像在背诵条文。签完厚厚一叠文件，她领着徐明去往他所在的楼层。
电梯内部是光可鉴人的不锈钢，映出徐明有些疲惫的脸。数字缓缓跳动，在即将到达他所在的17楼时，那女主管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随意：
“对了，徐先生，有两点小事，算是……本地办事处的特色吧。”她目光平视前方光滑的电梯门，并不看徐明，“第一，晚上十点后，尽量不要独自去地下室，那里……堆放的都是些废弃物料，信号也不好。”
徐明点点头，这听起来像是正常的办公提醒。
女主管顿了顿，电梯刚好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就在这短暂的噪音掩护下，她语速更快地补充了第二句，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电梯运行的嗡鸣掩盖：
“第二，如果……我是说如果，晚上在公司看到眼睛偶尔会泛绿光的同事，别大惊小怪，也别盯着看，就当没看见，或者……装傻就好。”
说完，她不待徐明反应，便率先迈出电梯，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腔调：“这边请，您的工位在b区。”
徐明愣在原地，一时没挪动脚步。眼睛泛绿光？装傻？这算什么提醒？是本地某种特殊的文化禁忌，还是……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他看着女主管挺直的、略显僵硬的背影，心里那点初来乍到的兴奋感，莫名地掺入了一丝疑虑。
工位安排在开放式办公区的角落，还算安静。同事们看起来都很正常，忙碌而沉默，偶尔有交流也是压低声音，整个楼层弥漫着一种高效却缺乏生气的氛围。没有人对他这个新来的表现出过多好奇，只是在他自我介绍时，抬抬头，露出程式化的、浅淡的笑容。
唯一让他稍感异样的，是斜对面那个一直戴着低檐棒球帽的男同事。那人几乎从不抬头，整个人缩在电脑屏幕后面，敲击键盘的动作幅度小得近乎僵硬。徐明有一次去接水路过他身后，无意间瞥见他露在帽檐下的后颈，皮肤异常粗糙，颜色也有些发暗，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鳞甲？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或者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导致的错觉。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迅速而有序地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徐明手头还有些资料需要熟悉，便决定加会儿班。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透不进这过分安静的办公楼。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中央空调的冷风似乎更足了，吹得他后颈发凉。
他起身去茶水间冲杯咖啡提神。路过打印机区时，看到那台大型复合机还亮着待机灯。就在他端着咖啡往回走，再次经过打印机时，机器突然“嗡”的一声启动了，指示灯闪烁，出纸口开始缓缓吐出一张纸。
这么晚了，谁在打印？徐明下意识地四下张望，走廊空无一人。
他走近些，想看看是不是误打印了自己的文件。然而，当那张“纸”完全吐出来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不是纸。
那是一片暗红色的、带着明显脂肪纹理和白色筋膜的东西——一块生肉。边缘不规则，甚至还在微微颤动，表面渗出的血珠，正慢慢浸润着干净的出纸托盘，留下几道蜿蜒的暗红痕迹。
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徐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刚喝的咖啡吐出来。他连连后退，撞在身后的隔断上，发出“哐”一声响。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痛感传来。不是梦！
那台打印机安静下来，指示灯熄灭，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只有出纸托盘上那块刺眼的、冒着热气的生肉，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证明着那诡异的一幕真实发生过。
徐明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他想起了白天hR那句低声的警告。这不是玩笑！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回自己的工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响。他抓起手机，想给国内的同事或者朋友打个电话，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公司的内线电话也打不通，听筒里只有忙音。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快速收拾东西。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从远处漆黑的走廊尽头传了过来。
咔哒……咔哒……
像是骨节在被人为地、缓慢地掰动、错位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节奏感，在死寂的办公楼里回荡。
声音似乎在靠近。
徐明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他缩在工位隔板后面，只敢露出半只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轮廓高大，比普通人要魁梧不少，行走的姿态有些怪异，带着一种摇摆的、沉重的感觉。那“咔哒”声，正是从它身上传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四肢，勒紧了他的喉咙。他想起身逃跑，却发现双腿软得不听使唤。
那东西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看到模糊的轮廓，似乎穿着公司的保安制服。是保安？可保安怎么会……
眼看那东西就要经过他所在的b区，徐明猛地蹲下身，蜷缩在桌子底下，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沉重的、带着某种粘滞感的脚步声在附近停顿了一下，那“咔哒”声也停止了。徐明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腥气的视线扫过这片区域。
几秒钟后，脚步声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节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似乎是往电梯厅的方向去了。
徐明在桌子底下瘫软了足足五分钟，才敢慢慢爬出来。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不行，不能待在这里，必须想办法求救，或者找到别的出口！
他记得这一层有个监控室，或许那里有人，有正常的通讯设备。
他贴着墙壁，像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朝着记忆中监控室的方向挪动。走廊的灯光似乎比刚才更昏暗了，某些区域甚至在一明一暗地闪烁，投下摇曳诡异的影子。
监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显示器的幽蓝光芒。
徐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轻轻推开门。
监控室里，只有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一整面墙的监控屏幕前。屏幕上分割着大楼各个角落的画面，包括他刚才所在的b区办公区。
徐明刚要开口打招呼，却见那保安队长（从他肩章判断）似乎正在揉眼睛。动作有些奇怪，不是普通的揉搓，而是……用食指和拇指，抵在了自己的右眼眼眶上。
然后，在徐明惊恐万分的注视下，保安队长的手指微微用力，伴随着一声极轻微的、类似湿滑物体脱离的“啵”声，他竟然……将自己的整个右眼球，从眼眶里抠了出来！
那眼球连接着几缕暗红色的神经和肌肉组织，在他指间微微晃动。保安队长另一只手拿起桌上一罐似乎是专用清洁液的东西，用一块柔软的绒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颗脱离眼眶的、浑浊的、带着血丝的眼球，动作熟练得像是在保养一件精密仪器。
徐明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胃里翻腾的东西已经冲到了喉咙口。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细微的动静，保安队长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的左眼还在眼眶里，是一种正常的、 albeit （尽管）有些浑浊的棕色。而右眼的位置，是一个空洞的、不断渗出粘稠暗红色液体的窟窿，边缘的皮肤肌肉狰狞地外翻着。被他捏在指间的那颗眼球，瞳孔似乎还在无意识地微微转动。
保安队长看着僵在门口、面无人色的徐明，那张布满粗大毛孔和诡异纹路的脸上，嘴角猛地向两边咧开，露出一个极其夸张、几乎延伸到耳根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捕食者般的恶意和戏谑。
他用那颗被抠出的眼球，随意地对着徐明晃了晃，带着粘液拉出的细丝，然后用一种沙哑、摩擦骨片般的嗓音，慢悠悠地说道：
“新来的？”
“正好，今晚缺个守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