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进忠小心的亲了亲还在睡梦中的人,轻手轻脚地出门。
宫道上,来往的宫人见到他,无不屏息静气,躬身避让。
就在他准备拐向慎刑司方向时,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的两人。
他脚步顿时停住,眼神倏地冷了下来。
是魏嬿婉,以及那个让他怎么看怎么碍眼的凌云彻。
虽说这一世,这凌云彻连姜云舒的衣角都没沾到过,但进忠只要一想到上辈子这小子曾自作多情地关心过她,心里那股无名火就蹭蹭往上冒。
在他眼里,那便是不可饶恕的觊觎。
更何况凌云彻的为人,进忠是知晓的。他跟魏嬿婉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让进忠啧啧称奇。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窝囊的男人,让自己喜欢的女子受苦整整五年,自己不多攒点银钱去打点,反而有点钱就喝酒吃肉?
而且最后还爱上了那位,超脱男女之情啊……
真是感人,让人作呕。
此刻,凌云彻正扯着魏嬿婉的衣袖,言辞激动:
“……嬿婉!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情分难道就比不过这宫里的荣华富贵吗?你如今成了贵人,便忘了昔日情谊,如此攀附权贵,实在令人心寒!”
魏嬿婉用力想甩开他的手,眉头紧蹙,脸上满是窘迫:
“凌云彻!你放开!休要胡言乱语!宫中岂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她如今已经一跃成为了皇帝的炩贵人,正值风头,若被人看到与侍卫拉扯,传出风言风语……后果不堪设想。
进忠看着这一幕,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这不,机会送上门来了?
既能帮魏嬿婉解围,卖个人情,又能顺手收拾这个碍眼的家伙。
他整了整袖口,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瞬间打破了那两人的僵持:
“奴才给炩贵人请安。贵人金安。”
魏嬿婉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用力挣脱了凌云彻,快步走到进忠身侧,松了口气:
“进忠公公请起吧。”
凌云彻见到进忠,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他深知进忠如今权势滔天,自己方才的举动已然失仪,甚至可被扣上冲撞宫嫔的罪名。
进忠仿佛没看见凌云彻脸上的慌乱,只对着魏嬿婉,语气恭敬:
“贵人这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怎地在此处耽搁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贵人?”
他说话间,眼风才慢悠悠地扫向凌云彻,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凌云彻被他看得脊背发寒,连忙躬身辩解:
“进忠公公,卑职只是……只是偶遇炩贵人,叙叙旧……”
“呦……叙旧?”
进忠轻笑一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
“你是什么身份?炩贵人又是什么身份?宫规森严,惊扰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他每说一句,凌云彻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炩贵人,您看……此人该如何处置?是交由慎刑司按宫规论处,还是……”
魏嬿婉挺直脊背,声音冷漠:
“凌侍卫行为失检,冲撞本贵人,言语无状。就按宫规,交由慎刑司,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吧。”
进忠眼底笑意更深,躬身应道:
“嗻。奴才遵命。”
他直起身,对着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没听见炩贵人的吩咐?把人带下去,好好‘伺候’着。”
—— ——
打发走了凌云彻,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魏嬿婉与进忠并肩缓行,身后跟着的宫人有眼色的落后一段距离,垂首敛目。
魏嬿婉轻轻舒了口气,低声道:
“方才,多谢进忠公公解围。姜大人……近来可好?”
进忠闻言,侧头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自然是被照顾得极好,不劳炩贵人挂心。”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魏嬿婉精心妆扮的侧脸上,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倒是贵人您,如今圣眷正浓,更该多惦记着点自己。”
“这宫里的恩宠,如同镜花水月,可得攥紧些,别整天惦记着别的事……把您好不容易到手的恩宠,给整散了。”
魏嬿婉脚步微顿,敏锐地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她侧过头看向进忠,轻声问道:
“公公这是何意?”
进忠停下脚步,正面看着她,脸上那层恭敬稍稍褪去:
“奴才是什么意思,您心里应该清楚得很。”
进忠轻笑,眼里却没有什么温度。
“炩主儿。”
“别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这个人,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您啊,就安安分分做您的宠妃,有她的意思在,奴才自然会扶着您往上爬,助您扶摇直上。”
他微微前倾,气息带着压迫:
“但是别的……您就别再去想,更不要去碰。”
魏嬿婉被他话里的冰冷钉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她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心底那点隐藏了一辈子的东西,被进忠毫不留情地撕开,摊在阳光下。
进忠看着她愣神的样子,轻笑一声,转身欲走。
走出两步,他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丢下几句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魏嬿婉心上:
“你隐藏得很好。那就一直这样隐藏下去,可千万别……漏出了马脚。那样对大家都不好看。”
魏嬿婉已经有些蒙了,她刚站稳身形,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又钻进了她的耳朵:
“孕子丹……你知道那是什么。上辈子你怀的,是皇上的孩子,也只能是皇上的孩子。”
“跟谁给你的,没有半点关系。”
他怎么连她这个想法都知道!!
魏嬿婉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她看着进忠即将远去的背影,忽然开口:
“进忠公公,果然是个聪明人。”
进忠脚步一顿,侧过半张脸,饶有兴致地等待她的下文。
魏嬿婉缓缓走上前几步,目光直视着他:
“可惜啊,嬿婉是个女子。若我为男子……”
“定然是要与你争上一争的。”
她没等进忠反应,便继续道:
“既然她选择的人是你,那你便好好珍惜,别辜负了她。
如今我只想安心往上爬,为她,也为了我们所有人,谋一个共富贵。大家合作共赢,不好吗?”
她观察着进忠细微的表情,知道自己说中了几分,便又抛出一个筹码:
“虽然我不清楚事情的全部,但若我没猜错,我们陷入这重生的缘由,与翊坤宫那位脱不了干系。我既是带着完整记忆重生的,想来……将来对付她,我必然能派上大用场。”
一片寂静,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良久,魏嬿婉才再次开口,她深吸一口气,承认道:
“我羡慕你,也嫉妒你。但既然她选了你……我认,也祝福。”
“上辈子我在系统上看过,等循环结束,你们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吧?”她看向进忠,眼神有些复杂,
“到时候逢年过节,记得给我烧些纸钱,尤其是你进忠,别太吝啬,你最扣,本宫在下面也是要打点的。”
“你们啊,就好好在一块……我会成为她手里最锋利,最有用的一把刀。”
魏嬿婉不再停留。往前凑近几步,轻轻吐出一句:
“进忠公公,你的福气在后头。”
然后,她毅然转身,扶着春婵的手,挺直背脊,向着宫道的另一端走去,内心再无半分慌乱。
进忠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那层冰霜渐渐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对棋逢对手的欣赏。
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识时务,懂进退的聪明人。
他对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奴才,恭送炩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