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连的特旨，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后宫湖面里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浪。
翌日清晨，皇后的长春宫内，前来请安的妃嫔们早已按捺不住，殿内叽叽喳喳，议论纷纷，早已失了往日的肃静。
愉嫔海兰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皇后娘娘您可得管管，一个汉女，竟敢穿着紫色官袍在宫中招摇过市！见君不跪？她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上下！这成何体统！”
纯贵妃苏绿筠素来是个老好人，此刻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温婉的脸上带着忧色：
“海兰妹妹说的是。臣妾也知道皇上看重她办事得力，可这……这恩赏也太过逾矩了。先斩后奏？这权力便是前朝大臣也不敢轻授，她一个女子，岂非乱了章法？长久以往，只怕六宫不宁啊。”
她虽言语温和，但态度明确，对姜云舒的骤然崛起极为不适。
如懿坐在下首，依旧是一身深色宫装，面上是惯常的人淡如菊，她并未直接开口指责，只是在海兰和苏绿筠说话时，微微颔首，轻声附和了一句：
“规矩体统，确是立身之本。”
她虽因姜云舒查案得以解除禁足，但眼见此人如此特殊，心中亦感威胁与不妥，只是她惯于隐忍，自有海兰为她冲锋陷阵。
白蕊姬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慢悠悠地拨弄着茶盏盖，嗤笑一声：
“哟，各位姐姐这话说的，皇上亲自下的旨意，金口玉言，难道还能有错？姜尚仪能为皇上分忧，那是她的本事。咱们做妃嫔的，安心侍奉皇上、开枝散叶便是，何必盯着是御前的事不放？”
她这话夹枪带棒，暗指众人多管闲事。海兰立刻瞪向她：
“玫妃！你……”
“愉嫔放肆了。”
白蕊姬淡淡开口，海兰面色难看，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这时，坐在末位的魏嬿婉犹豫了片刻，她如今地位低微，只是个贵人，本不敢插话，但想到自己处境艰难，或许……这位风头正劲的姜尚仪和荣宠加身的玫妃，是条出路。
她鼓起勇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
“玫妃娘娘所言……也有理。皇上既然重用姜尚仪，想必自有圣意考量。咱们……咱们还是该以皇上的心意为主。”
她选择站队玫妃，赌一把。
一向中立的婉嫔陈婉茵见状，连忙打圆场，柔声道：
“魏妹妹说的是，皇上喜欢就好。姜尚仪毕竟是在御前当差，与咱们姐妹不同，或许……或许确需些便利。”
她虽未说姜云舒坏话，但态度依旧模糊，只求息事宁人。
富察·琅嬅端坐凤座之上，听着下面的争执，眉头越蹙越紧。她身为中宫，最重规矩秩序，姜云舒的出现，无疑是对后宫固有等级的一次巨大冲击。她可以容忍妃嫔争宠，却不能容忍有人超脱于这套规则之外，甚至可能威胁到中宫权威。
“好了，都少说两句。”
皇后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沉声道：
“皇上恩旨，我等自当遵从。不过，御前女官终究是内宫职务，协理宫务也当时时禀报中宫，遵循祖制。”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寻个时机，本宫自会召见这位姜尚仪。看看她究竟有何等才德，能让皇上如此破格重用。也好让她明白，这后宫之事，终究有章程法度，不可越俎代庖。”
—— ——
进忠升任正四品宫殿监督领侍后，也换上了相应品阶的红色蟒袍。
那鲜艳的红色蟒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剪裁合体的袍服更显其身姿挺拔。
姜云舒看在眼里，喜欢得不行。在养心殿当值时，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有时被他察觉，回望过来，她便迅速移开视线，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进忠面上依旧沉稳，唯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看向她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时，皇帝下旨，因娴贵妃冤情得雪，特赦其宫女惢心出慎刑司，并命御前尚仪姜云舒亲自前往，以示安抚。
姜云舒领命，带着进忠及几名内侍，径直前往慎刑司。
慎刑司那阴暗潮湿的环境，连空气都带着一股血腥与绝望的味道。当他们找到惢心时，她已奄奄一息地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脸色惨白如纸，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受了重刑，骨头已然断了。
姜云舒眼神微冷，不用想也知道，这定是金玉妍心中不忿，暗中使人下的黑手。她并未多言，只示意随行内侍小心地将惢心抬起，用软轿一路送往翊坤宫。
翊坤宫内，如懿听闻消息，已等在殿中。她看着被抬进来的惢心，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甚至看不出多少心疼或愤怒。她走上前，轻轻握了握惢心冰凉的手，语气平淡地安慰了两句：
“出来了就好，好生养着。”
随即，她便松开了手，转身走向一旁的铜盆，仔仔细细地、一遍遍地清洗起自己的双手，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
姜云舒和进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如懿对贴身宫女受此大难所表现出来的淡漠，甚至那带着明显洁癖的洗手动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与凉薄。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审视。
姜云舒上前一步，公事公办地说道：
“娴贵妃娘娘，人已送到，皇上旨意已传达。臣等告退。”
如懿背对着他们，仍在慢条斯理地擦手，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姜云舒与进忠不再多留，悄然退出了翊坤宫。
宫门外，阳光正好，与方才慎刑司和翊坤宫内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娴贵妃，”
姜云舒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倒真是人淡如菊。”
翊坤宫，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笼罩在一层看不透的迷雾之中。而断腿的惢心，在这位主子心中，究竟占了多重份量，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