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崔沅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
李昭华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那早已布满裂痕的心防之上!
推倒…重来?!
另起炉灶?!
打造…新厦?!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所蕴含的意味,太过疯狂,太过大胆,太过…骇人听闻!
这简直是把历朝历代君王将相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终极禁忌,赤裸裸地撕开,摆在了明面上。
崔沅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让她眩晕,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斥责这是大逆不道,是痴心妄想!
可…可是…
她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自己家族破灭时,父亲吐血而亡的惨状,闪过姐妹们被如牲口般拉走充入官奴籍的绝望眼神,闪过自己身陷囹圄时的黑暗与屈辱,闪过这江南水乡表面温润下,底层百姓依旧如蝼蚁般挣扎求活的悲惨现实…
修补?这破屋还如何修补?它从梁柱到地基,早已被蛀空,烂透了!
自己那篇耗尽心血、自以为能警醒世人的《时务策》,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不过是加速家族灭亡的催命符!
这世道,何曾给过她,给过天下寒士,给过万千女子一条真正的活路?!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李昭华。
眼前这个女子,年轻得过分,眉宇间甚至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可她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戏谑,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坚定且纯粹到仿佛能焚尽一切黑暗的火焰!
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任何男子,甚至任何位高权重者眼中看到过的光芒——那不是对权力的贪婪,而是一种想要撕裂这混沌污浊天地,重新订立规则的磅礴信念。
李昭华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目光坦荡而灼热,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崔沅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想问“凭什么”,想问“怎么可能”,想问“失败了怎么办”…
可所有这些疑问,在对上李昭华那双眼睛的瞬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对方那份《初阳谷治政方略》中的条条款款,此刻如同活过来一般,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均田、兴学、女官、劝耕织、抚流亡…那些她曾在深夜里为之震撼、却又不敢相信能实现的构想…
原来,真的有人在想,真的有人在做了!而且,是做成了雏形!
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撼、茫然、恐惧、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抑制的悸动与希望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一直以来的骄傲,一直以来的绝望,一直以来的自我保护,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得干干净净。
原来,这世上,真的还有人不信命!真的还有人敢想她所不敢想,做她所不敢做!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再是绝望的枯泪,而是混杂着太多复杂情绪的滚烫热泪,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汹涌滑落。
她看着李昭华,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这份疯狂的信念,彻底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身体里不知从哪儿涌上来一股力气,她猛地挣扎着,就要从床榻上爬起来。
“崔姑娘,你身子还虚…”李昭华下意识地想要扶住她。
崔沅却固执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她的手,挣扎着,摇晃着,最终双膝一软,竟是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原本死寂的眼眸中,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涅盘重生的火焰,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李…李元帅…”
“崔沅…迂腐蠢钝…身陷绝望…不见天日久矣…”
“今日…得闻元帅之言…如惊雷炸响…醍醐灌顶!”
她用尽力气,以头触地,行了一个最为郑重的大礼:
“若元帅不弃…崔沅…愿效犬马之劳!愿以此残躯…此余生…追随元帅左右!”
“纵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只求…能亲眼见证…元帅口中那…能容天下寒士、万千女子安居的新厦…拔地而起!”
说完,她已是泣不成声,伏地不起。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和绝望,都随着泪水彻底倾泻而出,而后,迎来新生。
李昭华看着她,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无比欣慰的笑容。她快步上前,没有丝毫迟疑,亲手将崔沅搀扶起来。
“先生请起!”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能得先生相助,乃昭华之幸,乃我凤鸣军之幸!未来之路,必多艰险,昭华…愿与先生同行!”
两只手,一只有力而温暖,一只虚弱却坚定,紧紧握在了一起。
这一刻,不再是简单的招揽与被招揽 ,这是一次志同道合的真正相遇!
北地烽火与江南烟雨,终于在此刻交汇。
一位未来的无双国士,正式登上了属于她的历史舞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