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物桶的夹层在暗卫锋利的刀尖下应声而开,那枚小小的蜡丸滚落在地,沾上了些许污渍,却依旧完整。天组副统领面无表情地将其拾起,用丝帕擦拭干净,置于掌心。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欣喜,只有冰冷的确认。
“带走,所有人。”他一声令下,车夫和随行人员被如狼似虎的暗卫迅速控制,押往秘密监牢。现场被严格封锁,消息被绝对压制。
御书房内,杨广把玩着这枚险些溜出他掌心的蜡丸,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沉鱼’?名字起得不错,可惜,终究是网中之鱼。”他没有立刻捏碎蜡丸查看内容,而是将其放在鼻尖轻嗅,仿佛能闻到其背后那条隐秘战线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陛下,是否立刻破译,顺藤摸瓜?”副统领请示。
“不。”杨广断然否定,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鱼饵既然吞下了,哪有吐出来的道理?他们要情报,朕就给他们情报!”
一个阴毒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要利用这枚蜡丸,布下一个绝杀之局。
“找最好的匠人,仿制这枚蜡丸,要一模一样,连重量、手感都不能有丝毫差别。”杨广下令,“里面的内容……给朕改一改。”
他口述了新的“密信”内容。依旧是用素素的笔迹(暗卫中有擅长模仿笔迹的高手)和隐语,但关键信息被篡改:强调了和氏璧确实在杨广手中,且因遇刺事件,宫内守卫看似森严,实则因频繁调动出现短暂漏洞,尤其指明了某处看似隐秘、实则为陷阱的“薄弱环节”作为接应点。同时,信息极度渲染素素病危,命在旦夕,急需救援,营造出一种刻不容缓的紧迫感。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双重陷阱。既能引诱少帅军派出精锐前来“救援”和“夺玉”,又能借此将“沉鱼”线乃至少帅军在洛阳的潜伏力量一网打尽。
“将仿制的蜡丸,通过我们控制的‘沉鱼’线节点,原路送出去。”杨广冷笑,“朕要看看,寇仲舍得派多少心腹爱将来填这个坑!”
“那真的蜡丸……”副统领看向那枚原版。
“毁了。”杨广漠然道,“里面的内容,朕已经知道了。”他不需要原物,他只需要这个将计就计的局。
很快,一枚足以以假乱真的蜡丸,通过被暗卫暗中控制住的胭脂铺“凝香阁”,经由另一条被监控的传递线路,小心翼翼地送出了洛阳城,朝着少帅军控制下的江淮方向而去。
……
江淮,江都城。
少帅军府内,气氛凝重。寇仲眉头紧锁,听着虚行之汇报各地军情。徐子陵静坐一旁,神色恬淡,但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素素深入洛阳为质,始终是他们心头的一块大石。
“报!”一名亲卫快步走入,呈上一枚小小的蜡丸,“洛阳‘沉鱼’线,最高紧急信道传来密信!”
寇仲精神一振,立刻接过蜡丸,手法熟练地将其破开,取出内藏的布条。徐子陵也投来关注的目光。
密信上的内容让寇仲脸色骤变,既有得知和氏璧下落的震动,更有对素素“病危”描述的揪心。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立刻点齐兵马,杀奔洛阳,救出义妹!
“和氏璧竟真在杨广手中!素素她……”寇仲猛地站起,虎目含威,“不行,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洛阳!”
“少帅不可!”虚行之立刻出声劝阻,他接过密信,仔细观看,眉头越皱越紧。
“有何不可?素素危在旦夕,和氏璧近在咫尺!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寇仲语气急切。
“少帅,稍安勿躁。”虚行之沉稳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此信……有些蹊跷。”
“蹊跷?”寇仲一愣。
徐子陵也开口道:“虚先生看出了什么?”
虚行之将布条摊在案上,指尖轻点:“其一,传递方式。‘沉鱼’线乃我等在洛阳埋藏最深、启用代价最大的暗线,非生死存亡、关乎全局之绝密情报,绝不轻动。此次传递,内容虽重要,但是否值得启动‘沉鱼’?尤其在我等已知杨广对素素姑娘严加监控之后,此举风险是否过高?”
寇仲冷静了些,沉吟道:“或许是素素认为此事至关重要……”
“其二,内容细节。”虚行之继续分析,“信中提及宫防漏洞,言之凿凿,甚至指明具体方位。杨广经遇刺一事,正是惊弓之鸟,以他多疑谨慎的性格,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这更像是一个诱饵。”
徐子陵微微颔首:“不错。杨广身边能人异士众多,暗卫无孔不入,即便真有疏漏,也绝难被轻易探知,更遑论如此精确地传递出来。”
“其三,素素姑娘的状态。”虚行之目光锐利,“信中极力渲染其病危,营造紧迫。但诸位请想,素素姑娘聪慧坚韧,若真到了命悬一线之际,她传递出的信息,首要目的应是示警自保,或提供更具战略价值的情报,而非如此详细地描述一个看似可行的‘行动方案’。这不合常理,反倒像是……有人希望我们据此迅速采取行动。”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背上惊出一层冷汗:“军师的意思是……这密信是假的?是杨广的圈套?”
“十之八九。”虚行之斩钉截铁,“杨广截获了真正的密信,然后仿制假信,企图引我军精锐入洛阳,一网打尽。其目的,不仅在于消灭我方有生力量,更在于借此重创少帅军士气,甚至可能以此为借口,提前对我江淮用兵!”
厅内一片寂静。寇仲后怕不已,若非虚行之冷静分析,他险些就一头扎进了杨广布下的死亡陷阱。
“好个杨广!好毒辣的计策!”寇仲一拳捶在案上,怒不可遏。
“为今之计,”虚行之沉声道,“我等需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首先,确认‘沉鱼’线安危。”虚行之看向那名亲卫,“传令下去,启动最高警戒,通知洛阳所有潜伏人员,尤其是与‘沉鱼’线有关联者,立即静默,非接到特定安全信号,不得有任何行动。”
“是!”
“其次,”虚行之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杨广想让我们去‘救’人‘夺’玉,我们偏不去。但要让他以为我们信了,并且派出了‘精锐’。”
寇仲若有所思:“军师的意思是……佯动?”
“不错。”虚行之点头,“可派遣一支小队,大张旗鼓,做出秘密北上的姿态,但要确保其行踪能被杨广的探子侦知。同时,在江淮与洛阳交界处,制造一些摩擦和骚乱,吸引朝廷边防的注意力。让杨广以为我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北线,从而放松对真正目标的警惕。”
“那真正的目标是?”寇仲追问。
虚行之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了另一个方向:“李唐!杨广此时注意力被洛阳之事牵扯,北线若有异动,他更会认为我等欲北上。此时,正是我们向西,巩固与窦建德关系,甚至伺机给李唐找点麻烦的良机。李唐若动,杨广首尾难顾,洛阳之围自解大半。此乃围魏救赵,釜底抽薪!”
寇仲眼睛一亮,拍案叫绝:“妙啊!军师此计大妙!”
徐子陵也露出赞赏的神色:“虚先生深谋远虑,子陵佩服。”
“此外,”虚行之补充道,“需另派绝对可靠之人,设法与洛阳取得联系,确认素素姑娘的真实情况。但此事需万分谨慎,绝不可再落入圈套。”
计划就此定下。少帅军这台战争机器,在虚行之的谋划下,开始针对杨广的陷阱,进行精妙的反向操作。
而在洛阳,杨广等待着“鱼儿”上钩的消息。他自信满满,认为寇仲即便有所怀疑,在“素素病危”和“和氏璧”的双重诱惑下,也难免会铤而走险。
他并不知道,他精心布置的杀局,已被千里之外的那个文士,凭借超凡的谨慎和智慧,一眼看穿。
真假情报,虚实杀局。这场没有硝烟的暗战,其凶险与精彩,丝毫不亚于正面战场的千军万马。真正的博弈,此刻才刚刚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