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城头飘扬的双龙旗,无法掩盖城下那触目惊心的血色与哀鸿。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让每一个少帅军士卒都喘不过气。一万五千余具尸骸,不仅仅是冰冷的数字,更是无数破碎的家庭与戛然而止的生命。肃清残敌、救治伤员、安抚民众、处理尸体……一系列繁琐而压抑的善后工作,让刚刚经历血战的胜利者们,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而在这片压抑之中,徐子陵的离去,更如同在寇仲本就沉重的心头,又压上了一块巨石。
攻克合肥的当夜,徐子陵找到正在临时帅府内,对着伤亡名册发呆的寇仲。烛光摇曳,映照着寇仲疲惫而紧绷的脸庞,也映照着徐子陵那平静中带着一丝疏离的眼神。
“仲少,合肥已下,江淮大局初定。我……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徐子陵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寇仲耳中。
寇仲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离开?陵少,仗打完了,正是需要你帮我稳定局面的时候,你要去哪里?”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
徐子陵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厚厚的名册,缓缓道:“连日征战,煞气缠身,于我修行有碍。我需要寻一处清净之地,澄澈心神,梳理近日感悟。而且,”他顿了顿,看向寇仲,“你我之间,对前路似乎有了不同的看法。你需要时间按照你的想法去整合、去扩张,我也需要时间,去思考我的道,究竟该如何在这乱世中走下去。强行留在你身边,于你于我,或许都非好事。”
他的话,如同一根根细针,扎在寇仲心上。寇仲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挽留,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知道,徐子陵说的是事实。合肥城下的争执,那关于“无谓牺牲”的指责,像一根刺横亘在两人之间。他渴望徐子陵的帮助,却也明白,强行将他绑在自己这条愈发充满血腥与权谋的道路上,对追求天道的徐子陵而言,是一种折磨。
“你……还会回来吗?”良久,寇仲才沙哑着嗓子问道,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
徐子陵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最终点了点头:“待我想明白,或你需要我时,我自会回来。保重,仲少。”
没有过多的告别,徐子陵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合肥的夜色中,只留下满室的清冷与寇仲心中巨大的空洞。
徐子陵一走,寇仲顿时感觉肩上的担子仿佛重了十倍。以往,无论遇到多么棘手的难题,总有徐子陵在身边,或是以超凡武功化解危局,或是以通透智慧提供另一种视角。如今,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决策,都只能由他寇仲一肩承担。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寇仲勉强收拾心情,准备着手整顿合肥、消化战果时,坏消息接踵而至。
首先发难的是那些表面上归附,实则心怀鬼胎的江淮本土世家豪强。他们趁着少帅军新遭重创、主帅心神不宁之际,暗中串联,蠢蠢欲动。
“少帅,不好了!”负责地方政务的属官急匆匆来报,“以庐江周氏、寿春陈氏为首的几家大族,暗中控制市面上的盐铁流通,抬高物价,更散布流言,说……说少帅军穷兵黩武,合肥一战伤了元气,已是强弩之末,恐难长久!”
寇仲闻言,勃然大怒,一掌将面前的桌案拍得粉碎:“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老子在前面流血拼命,保境安民,他们却在后面捅刀子!真当老子的刀不利吗?!”
他当即就想派兵抄了这几家的老巢,杀一儆百。但虚行之的信使及时赶到,带来了劝诫的书信。信中,虚行之详细分析了利弊:此刻少帅军元气未复,若对本土大族采取过于激烈的手段,恐引发大规模叛乱,届时内忧外患,局面将不可收拾。建议以安抚、分化为主,惩戒为辅,待根基稳固后再行清算。
寇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虚行之所言在理,只得强压怒火,命人严厉申饬周氏、陈氏等家族,并派出得力人手接管关键市集,稳定物价,同时加紧对地方豪强的监控。但这股暗流,已然在江淮大地之下涌动。
内部的麻烦尚未平息,外部的威胁已接踵而至。
来自瓦岗的密报(经由阴癸派渠道,婠婠虽未直接参与军政,但情报网络已开始运作)显示,李密在吞并了附近几股小势力后,实力有所恢复,正蠢蠢欲动,其麾下大将王伯当频繁调动兵马,兵锋隐隐指向少帅军控制的谯郡一带!
“李密这老贼!果然贼心不死!”寇仲盯着军报,眼神冰冷。瓦岗虽不复昔日盛况,但李密毕竟是一代枭雄,其麾下仍有数万能战之兵,若此时趁虚而入,对刚刚经历血战、主帅又心绪不宁的少帅军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北有窦建德虎视眈眈,西有李阀占据关中、磨刀霍霍,如今近在咫尺的瓦岗李密又露出獠牙……寇仲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恶浪,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夜不能寐,一闭上眼,便是合肥城下的尸山血海,是徐子陵离去时那疏离的眼神,是各方势力那贪婪而危险的注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策,强攻合肥是否正确?与徐子陵的分歧是否意味着自己正在偏离初衷?少帅军的未来,究竟在何方?
他独自一人站在合肥残破的城楼上,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力感攫住了他。没有了陵少在旁分担,没有了那清澈目光的注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条争霸之路的冰冷与残酷。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夜风中飘散,无人回应。
就在寇仲内心最为煎熬、几乎要被内忧外患压垮之际,一个沉稳而睿智的身影,带着一纸安邦定策的方略,日夜兼程,赶到了合肥。
来人正是被寇仲倚为臂膀的谋主,虚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