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风浪与生死考验,不仅让寇仲奇迹般地运回了救命的十万石粮食,更让他的《长生诀》修为突破至“水火相济”的全新境界。当他率领着残破却满载希望的船队返回江都时,迎接他的不仅是部属们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有虚行之递上的、关于李阀攻占长安、杨广发布讨逆檄文的两份重磅情报。
堆积如山的海外稻谷被迅速入库,极大地缓解了江都乃至整个少帅军控制区的粮荒,市面上的粮价应声而落,躁动的民心逐渐平复。寇仲的威望,因这力挽狂澜的壮举,在军中和民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然而,帅府议事厅内的气氛,却与外面的欢庆截然不同。巨大的江淮舆图旁,寇仲、徐子陵、虚行之以及核心将领齐聚,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李渊……动作好快!”寇仲一拳砸在舆图上代表长安的位置,语气复杂,既有对对手的忌惮,也有一丝被抢了先机的不甘,“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老小子,倒是会玩!”
虚行之捻须沉吟,目光锐利地分析着局势:“李阀据有关中,已得形胜之地,更占了大义名分。虽说是伪朝,但天下懵懂之辈甚多,其号召力不容小觑。杨广坐镇洛阳,虽失长安,然其实力未损,新政推行之下,中原根基渐稳,更兼其手段狠辣,必不会坐视李阀坐大。如今之势,可谓双雄并立,天下目光皆聚焦于西、东两都。”
他顿了顿,手指在舆图上少帅军控制的江淮区域画了一个圈,语气转为沉重:“反观我军,虽得江都财富,解了粮草之厄,更有宋阀为援,然地盘狭长,处于四战之地。北有虎视眈眈的窦建德,西有整合关中后必然东出的李阀,南有林士弘、萧铣等割据势力,东面……虽暂得海运之利,然根基仍在陆地。可谓强敌环伺,危机四伏。”
包志复性急,嚷道:“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正好趁李渊在关中立足未稳,杨广又被牵制,赶紧向外打啊!是先北上灭了窦建德,还是西进去跟李阀碰一碰?少帅,你下令吧!”
不少将领闻言,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目光灼灼地看向寇仲。连续的成功,尤其是攻克江都和跨海购粮的奇迹,让少帅军上下充满了盲目的自信与扩张的冲动。
寇仲眼神闪烁,显然也被这气氛感染,他盯着舆图,胸膛起伏,一股开疆拓土的野心在胸腔中燃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代表中原和关中的区域滑动,显然在权衡先向哪个方向用兵。
“不可!”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厅内躁动的火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子陵眉头微蹙,神色凝重。
“子陵,有何不可?”寇仲看向好友,语气带着不解,“如今正是我们发展的关键时期,若不趁势扩张,难道要坐等李阀或者杨广腾出手来对付我们吗?”
徐子陵走到舆图前,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代表着权力和地盘的点与线上,而是仿佛透过地图,看到了其背后牵扯的万千生灵。他缓缓道:“仲少,诸位将军,我军新得江都,虽获巨富,然消化需时。降卒需整编,流民需安置,新政(指均田等)需推行以巩固根基。江淮之地,历经战乱,民生凋敝,犹如久病之人,亟需休养生息。此刻若再大兴刀兵,穷兵黩武,岂非竭泽而渔?即便侥幸夺得几座城池,后方不稳,民心不附,终究是沙上筑塔,一推即倒。”
他看向寇仲,眼神清澈而恳切:“争霸天下,非只凭军力强弱,更在乎民心向背,在乎根基厚薄。李阀、杨广势大,正可让他们互相牵制,为我们赢得宝贵的时间。我们当借此良机,内修政理,外结盟友(如窦建德,至少保持和睦),巩固江淮,发展海贸,积蓄力量。待根基深厚,民心归附,兵精粮足之时,再图进取,方是万全之策。”
“陵少此言差矣!”寇仲还未开口,性急的包志复便反驳道,“乱世之中,机会稍纵即逝!等你慢慢积蓄力量,别人早就把你甩在身后了!李渊、杨广会等你准备好吗?到时候他们任何一个腾出手来,第一个要灭的就是我们!就得趁现在他们互相盯着的时候,咱们猛冲猛打,把地盘扩大,实力自然就强了!”
“包将军,扩张不等于强大!”徐子陵语气转厉,“无根之木,长得再高,也经不起风雨!杨广三征高句丽,国力不可谓不强,结果如何?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等起兵,初衷乃是为了终结乱世,救民水火,若为扩张而扩张,与那些军阀何异?届时战火连年,民生更加困苦,岂非违背初衷?”
“你!”包志复一时语塞,面红耳赤。
寇仲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徐子陵的话,道理他都懂,但他内心深处那股不甘人后、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以及眼前看似大好的机会,都让他更倾向于包志复等人的激进观点。他觉得徐子陵过于理想化,过于保守,乱世争霸,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陵少,”寇仲深吸一口气,试图说服徐子陵,“你的顾虑,我明白。但乱世之中,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选择。李阀不会等我们,杨广也不会。有时候,风险必须冒!我们可以一边打仗,一边安抚地方,就像之前一样……”
“不一样的,仲少。”徐子陵摇头,眼神带着一丝悲悯,“之前我们根基浅,流动作战,可以如此。但现在我们有了江都,有了固定的地盘和百姓,就有了责任。每一次出兵,都意味着后方可能动荡,意味着更多的家庭破碎。我并非反对所有战争,而是反对在根基未稳时为扩张而进行的不义之战、冒险之战!”
他指着舆图:“北上窦建德?他如今并未主动犯我,且其实力不弱,一旦开战,胜负难料,即便胜了,也必是惨胜,届时如何应对虎视眈眈的李阀或杨广?西进与李阀争锋?更是以卵击石!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倒行逆施的杨广,是可能带来新秩序也可能带来新压迫的李阀,但在我们足够强大之前,贸然挑战任何一方,都是不智!”
厅内陷入了激烈的争论。以包志复为首的激进派主张立刻择机北伐或西进,以徐子陵为首的稳健派则坚持内政优先、韬光养晦。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虚行之看着争论的双方,又看了看脸色变幻不定、最终目光越来越坚定的寇仲,心中暗叹。他知道,寇仲骨子里流淌着冒险的血液,渴望在更广阔的舞台上证明自己,徐子陵的稳健策略,虽然正确,却难以压抑寇仲那颗躁动的心。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天,直至深夜。
最终,寇仲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舆图上,目光扫过全场,做出了决断。
“好了!不必再争了!”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陵少所言,老成谋国,有其道理。然,乱世如同逆水行舟,我等已无退路!固守江淮,看似稳妥,实则是坐以待毙!”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区域,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李渊与杨广,双雄对峙,必然无暇他顾!这正是我们的天赐良机!我们不能北上与窦建德硬拼,也不能西进去碰李阀的锋芒,但是……”
他的手指猛地向南方划去!“我们可以向南!扫平林士弘、沈法兴等盘踞在丹阳、吴郡等地的割据势力,彻底统一江东,将我们的后方打造得铁桶一般!同时,大力发展水师与海贸,积累财富!待我们完全整合江南,手握强兵巨富,进可沿河北上中原,退可划江而治,届时,方有与李、杨争锋的资格!”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没有直接去碰最强的两个对手,又满足了寇仲扩张的欲望。
徐子陵看着寇仲,看着他眼中那熟悉却又似乎有些陌生的野心光芒,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寇仲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条征伐的道路,一旦踏上,便再难回头。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再出言反对,只是淡淡道:“既然你已决定,我自当助你。只是,望你谨记今日之争,莫要忘了起兵之初心,莫要让这江淮之水,被过多的鲜血染红。”
寇仲用力拍了拍徐子陵的肩膀,朗声道:“放心!老子心里有数!等咱们拿下了江东,就有了真正的根基!”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领命而去,筹备南征事宜。
徐子陵独自一人走出帅府,仰望星空,秋夜的凉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知道,少帅军这艘大船,已经在寇仲的执掌下,坚定地驶向了他预期中那波澜壮阔却也暗藏无数凶险的航道。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这艘船偏离航道太远时,尽力将其拉回。
只是,他心中那份因道不同而产生的疏离感,以及对于未来杀戮的隐隐担忧,却如同这秋夜的寒意,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