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峰孤耸入云，峭壁如削，云雾缭绕之中，偶有凌厉无匹的剑气冲霄而起。
李峥站在山门前，望着那直插天际的主峰，心中不禁涌起几分向往与忐忑。
引路的弟子将他送到此处后，便躬身退下，只留下他独自一人，以及背上那柄在遴选时获得的普通铁剑。
“哈哈！小师弟，你可算来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山门内传来，一个身着绣有暗金流云纹的青色剑袍、身材魁梧如岳、面容方正似斧凿的青年，每一步都踏得石地微响，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此人正是剑峰大师兄杜正宇。
他身后跟着四人，三男一女，气质各不相同，目光都落在李峥身上，带着好奇与善意。
“弟子李峥，拜见大师兄！”
李峥连忙上前行礼。
杜正宇一把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稳：“免礼免礼！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二师姐花冷。”
那位被称为二师姐的女子莲步轻移上前，淡紫衣裙裙摆绣着细碎冰纹，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身上散发着雪山寒梅般清冷孤高的气质，寻常弟子连她三尺之内都不敢靠近，连大师兄说话都要斟酌三分，可看向李峥时却骤然破冰，眼波温柔得能溺死人，甚至藏着几分亮晶晶的狂热。
“小师弟真可爱！快让师姐看看！啧啧，这细皮嫩肉的，在咱们剑峰可别被那些粗人带坏了。”
花冷说着，竟伸手捏了捏李峥的脸颊——指尖带着点梅花香的凉意，力道轻得像拂过花瓣，还故意用指腹蹭了蹭他泛红的耳尖，动作亲昵得让李峥一阵发懵，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这一幕看得身后几位师兄目瞪口呆。
大师兄杜正宇刚绷紧的嘴角微微抽搐。
六师兄张愣直接瞪大了双眼，连半眯的眼神都彻底睁开。
七师兄海少川更是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促狭地挤眉弄眼：“哟，二师姐今天转性了？这温柔劲儿，我还是第一次见！”
花冷听到这话，回头朝海少川抛了个眼刀，柳眉微挑却没真生气，嘴角还偷偷勾了下，转回头看李峥时眼神又立刻柔得像化不开的蜜：“别听你七师兄瞎起哄，师姐对你才是真心的。”
杜正宇觉得有点尴尬，站出来清咳了一声，继续介绍。
“这位是六师兄张愣。”
杜正宇指着个身材高瘦如竹竿的青年。灰布剑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手指关节布满薄茧，眼神半眯着像在发呆，却偶尔闪过一丝专注的光。
张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瓮声瓮气地说：“小师弟好，我是张愣，人如其名，脑子不太好使，你别介意。”
“七师兄海少川。”
一位蓝袍青年晃着步子过来，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浅疤，嘴角总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角弯成月牙，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鹰隼，扫过李峥时还促狭地挤了挤眼。
“欢迎加入我们剑峰这个‘大家庭’，小师弟。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想找人‘切磋’一下，尽管来找七师兄我。”
“十二师兄云路朋。”
最后一位是个面容俊秀的青衣弟子，发带用竹节纹青绸系着，指尖夹着半卷泛黄古籍，气质像浸在墨香里长大的。他对李峥温和一笑，声音清润如泉：“小师弟不必拘束，剑峰规矩不多，大家随意就好。”
李峥一一见过众人后，心中暗道。果然个个都是活色生香的人物！大师兄沉稳如岳，二师姐热情得像团火（还带点藏不住的宠溺劲儿，看他的眼神软得能化开水，对旁人却冷得像块冰，连大师兄搭话都要掂量三分），六师兄憨厚里藏着执拗，七师兄桀骜中带着跳脱，十二师兄温润得像块暖玉。
他下意识运转老道教的探查法门，想看看几位师兄师姐的境界修为，却发现他们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任凭他如何凝神感知，都无法窥探到半分深浅，就连最基础的气息波动都若有若无，仿佛与剑峰的云雾、山石融为一体。
李峥心中暗惊。这剑峰的师兄师姐们，竟连老道传授的法术都看不透，果然个个都不简单。
杜正宇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神识探查，没有在意，爽朗大笑道：“咱们剑峰，算上你，正好十三位弟子，应了师傅他老人家‘赵十三’的名讳，也算是一桩美谈。其他几位师兄师姐，都在外游历或闭关，等他们回来再给你引荐。走，我先带你去拜见师傅。”
赵十三的居所极为简朴，是一间青石小屋。屋外种着几株叶片带锯齿的不知名药草。他身着洗得泛光的玄色长袍，束发的玉簪上刻着细碎剑纹，见了李峥，只抬眼淡淡一点头。那目光却锐利如出鞘长剑，在他身上扫过的瞬间，李峥竟觉得体内灵力都停滞了半息，随即挥手道：“嗯，根骨尚可，心性……也还行。正宇，你带他下去安置妥当，把剑峰的规矩跟他讲讲。往后，他的修行之事，就多劳你费心了。”
说罢，便转身走进内屋，关上房门，留下李峥一脸惊愕。这就算拜师了？连句嘱咐都没有？
杜正宇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苦笑着说：“师傅他老人家向来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你算是运气好的了，今天加起来算是见过了两次。要知道，我们几个师兄师姐一个都没得见他老人家一次呢。你也别多想，他认可你，才会让你加入剑峰。嘿嘿，咱们剑峰有一个优良传统，就是‘放养’。”
“放养？”
李峥满脸疑惑。
“正是。”杜正宇领着李峥朝弟子居住的区域走去，“师傅觉得，剑道修行，关键在于自我领悟，而非强行灌输。除了每日上午两个时辰的集中传艺由我负责，其余时间，全靠自觉。山上的剑谱、功法，只要你有能力看懂、领悟，都能去藏经阁借阅。甚至峰上的灵药、试炼之地，也任由你取用探索。”
李峥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也太自由了吧？与他想象中宗门严谨的修炼氛围大相径庭。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峥彻底领略到了“放养”的真谛。
赵十三自第一天见过一面后，便真的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露过面。
李峥的日常生活，由大师兄杜正宇照料。每日清晨，天刚破晓，杜正宇就会准时出现在演武场，为李峥指点剑峰基础剑法《青冥九式》与吐纳心法《流云诀》——令李峥意外的是，这两套功法竟与他自幼修习的《天龙龟息诀》气息相融，连爷爷传下的上古修剑法门里的“剑势引气”要诀也能无缝衔接，毫无违和之感。
杜正宇讲解得深入浅出、条理清晰，对剑道的理解更是精辟独到，让李峥收获颇丰。
两个时辰的传艺结束后，大师兄会留下一句“自行参悟”，然后就自顾自地去修炼或处理峰内琐事了。
其余时间，李峥真的无所事事。
六师兄张愣，大半日子都泡在自家小院里，弓着背、额角挂着汗珠子，对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块抡着铁锤叮叮当当敲个不停——铁锤落下时力道十足，火星子溅得满院都是，连院角的野草都被燎得卷了边。好奇凑过去问他，他抹了把脸嘿嘿笑：“在炼剑呢！”
可李峥瞅着，他更像在跟铁块赌气，敲到极处还会对着铁块嘟囔几句听不懂的话。
几次趁他停锤歇气时凑过去想问剑，都被他沾着铁屑的大手胡乱挥开——他头也不抬，眼睛死死盯着铁块上的纹路：“别吵别吵，我正愣着呢！”
那模样，像极了被打断思路的老学究。
七师兄海少川是个天生的“野猴子”，十天里倒有八天不见人影——偶尔甩着沾泥的靴子踢开院门回来时，发梢还挂着未化的霜花。他会哗啦一下扯开背包拉链，摸出南疆的毒蜂针（还故意晃着吓唬李峥）、东海的贝壳哨（凑到嘴边吹得呜呜响），还有一堆玄乎的江湖趣闻。屁股刚沾石凳没半刻钟，就抄起墙根的剑窜出去，声音飘在风里：“走了走了，去找剑道的活气儿！”
十二师兄云路朋总戴着一顶素色儒巾，宽袖长袍洗得发白却浆得平整，像块浸在墨香里的暖玉，安静得很——要么在藏经阁伏案抱着泛黄剑谱，指尖沾着墨渍逐字摩挲，要么去后山竹林盘腿静坐时膝头还摊着半卷《剑经注疏》，连风过竹叶的声儿都比他翻书的动静大。
李峥遇上他问问题，他总会放下手中的书卷，捋捋下颌的短须，指尖沾着墨香轻敲竹简，温声细语讲得条理分明，连举例都带着书卷气。
而那位二师姐花冷，成了李峥在剑峰最“甜蜜的负担”。
她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峥身上——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带后山的蜜饯果子，练剑时总悄悄调整他的剑势角度怕他拉伤手腕，连他院中的石桌都被她擦得一尘不染，还偷偷在他枕头下塞过暖手的狐裘垫子。可对其他师兄师姐，她却总是眉眼带冰，七师兄上次想抢她给李峥的蜜饯，被她反手用剑鞘敲了个爆栗，疼得直跳脚。
“小师弟，这是师姐凌晨爬起来炖的凝神汤，加了你最爱的蜜枣，快趁热喝！”
李峥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趁花冷转身擦桌时小声问：“师姐，外游的几位师兄师姐...性格都像六师兄七师兄这样吗？”
花冷回头捏了捏他的耳垂，眼尾弯成月牙：“三师兄是个彻头彻尾的剑痴，连睡觉都抱着剑匣，上次闭关三个月只啃干饼就着剑谱，出关时胡子都长到胸口了；四师兄是炼器疯子，整天泡在铸剑谷敲敲打打，上次为了炼一把冰纹剑，把自己头发都燎成卷毛了；五师姐最疼她那些灵鸟，雪羽雀能传信还能预警，上次山外来探子就是雀儿先叫的，她说话比百灵鸟还软，尾音总带着点糯糯的调子，连训鸟都舍不得大声；八师兄是个酒鬼，最爱酿果酒，后山的野葡萄、青梅全被他摘去酿酒；九师姐是个药草迷，背着药篓满山跑，连毒草都能说出十几种用法；十师兄是阵法痴，走到哪都揣着阵盘画阵图，上次在院门口布了个幻阵加剑阵，把七师兄困了半天才摸出来，还摸着下巴说‘这阵不够刁钻’；十一师兄是厨神，后山的野菜灵禽到他手里都能变成佳肴...不过他们再有意思，也没师姐疼你呀。”
李峥心里非常感动，二师姐对自己的好出自一种家人的关怀，就像亲姐姐一样。
“二师姐，我见你和大师兄们都非常年轻。你们上山时间是不是也不久吧？”
李峥拿起蜜饯乖巧地递给二师姐，一边好奇问。
二师姐梅冷玉手接过蜜饯，红唇轻轻咬下一小口，笑骂道：“哎哟，我们小十三嘴巴甜，人又乖，不枉师姐这么对你一场。我们十二个师兄姐妹上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晚是十二师弟，已经有十年了。”
“啊？”李峥愣住了，“那...你们上山的时候有多大了？是不是像我这样的年纪？”
二师姐嗔怒地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语气幽幽地说道：“小鬼头，学会拐弯抹角打探师兄师姐消息了。师姐上山的时候才十三岁。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
“不可能。师姐又骗师弟我了。你这么年轻，不可能的。”
李峥打死也不信。
“小鬼头，嘴巴真甜。你不知道修仙驻颜有术吗？这个年龄算啥。上百岁的同门师兄弟比比皆是。好了，师姐要去忙了。明天再来陪你练剑。”
二师姐轻拍一下他脑袋，笑骂一声，然后站起来，轻拍腰间，一柄绿色的飞剑闪现，只见她轻轻踏上去，飘然而去了。
在剑峰的日子，无比轻松，每天除了练剑和练气之外，其它时间都是自己的。
“手腕再松点，来，师姐扶着你练！”
二师姐每天如约而至，一边看着他练剑，一边手把手纠正他的动作。看见他的出剑动作不正确，上来便轻轻环住他的腰，掌心贴着他的后背调整气息，吐气如兰的香气裹着淡淡的梅香直往李峥鼻子里钻，吓得他面红耳赤心跳快得像打鼓。
李峥不由想起，前几日六师兄向她请教剑法细节，她却只挑眉丢了句“自己悟”转身就走，半分耐心都没有。
“山下成衣铺刚到的流云纹新剑袍，师姐按你肩宽量身挑了三件最衬你气质的，试试？”
“谁敢动我们家小师弟？站出来！”
某次七师兄逗李峥摔了屁股蹲儿，刚转身就撞上花冷的眼刀。
她柳眉倒竖提剑就追：“海少川你活腻歪了？！”
往日对李峥说话时软得能化开水的声线，此刻冷得像冰碴。
旁边的大师兄杜正宇无奈地摇了摇头，十二师兄云路朋扶着额头轻咳一声试图掩饰惊讶，连一向憨厚的六师兄张愣都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二师姐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
花冷听到这话，追人的脚步顿了半秒，回头朝张愣扬了扬下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随即又转头继续追海少川，剑穗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嘴角却偷偷向上弯了弯。
海少川抱着头窜遍半个剑峰，一边跑，一边求饶道：“二师姐饶命！我错了还不行嘛！”
整个剑峰的人都知道，二师姐花冷成了“护弟狂魔”，对李峥呵护备至、宠爱有加。
其他几位师兄看在眼里，皆是善意地笑笑。
李峥对此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不过心里还是暖乎乎的。这些性格各异的师兄师姐，虽说和他相处时间不长，却都真心实意地对他好。
只是，这样“放养”般的生活，偶尔会让他有种“上错了船”的感觉。
“这真的是修炼圣地剑峰吗？怎么感觉跟度假一样？”
李峥躺在自己小院的石床上，望着天空飘过的白云，喃喃自语。
师傅不见踪影，每天修炼时间固定，其余时间几乎完全自由。
其他宗门的弟子，哪个不是争分夺秒、刻苦修炼？哪有这般清闲自在？
幸亏，李峥并非真的无所事事。
他体内不仅有剑元，还有一股更为精纯的灵力，这是他灵武双修的基础。大师兄传授的剑峰基础心法《奔雷剑诀》，他早已熟记于心，每天两个时辰的修炼，更多是在巩固和打磨基础。
剩下的时间，他正好用来修炼自己的功法，梳理体内的灵力，以及……研究那枚神秘的黑色玉简。自从得到它，李峥就觉得它不简单，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深入探究。如今在这剑峰，无人打扰，正合他心意。
此外，他还会抽空观摩诸位师兄练剑。大师兄练剑沉稳厚重，二师姐练剑清冷飘逸，六师兄练剑大开大合（虽然看起来有点憨），七师兄练剑诡谲难测，十二师兄练剑灵动自然，都让他收获了不少启发。
“放养也不错，”李峥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正好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神元宗，剑峰，我李峥来了！”
夜深人静，月凉如水，院外虫鸣渐歇。
李峥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院中空地，指尖抚过铁剑剑柄，缓缓拔出。
清冷月光洒在剑身上，映出一道寒芒。
他凝神静气，一招一式沉稳演练，剑势渐起时，周身竟泛起无形的剑意。如丝如缕的锋芒从剑端扩散，掠过草叶时带起簌簌声，草叶边缘悄然浮现细碎缺口。院角老槐树的枝叶猛地一颤，几片叶尖被无形锋芒割裂，打着旋飘落。
他眼神如星，剑招看似缓慢却藏着凌厉，每一次挥剑都有淡淡的剑元与剑意交融，铁剑嗡鸣间，空气里泛起若有若无的剑鸣共振，地面积尘被剑意卷成细小旋涡。远处虫鸣骤然停歇，石缝中青苔因剑意的凛冽气息凝上一层极薄的白霜，连月光都似被剑影切割成闪烁的银屑。
一道模糊的身影站在一处峰顶上，目光轻轻扫过李峥的庭院，看着他正在一丝不苟地练剑，见到那股故意掩藏的剑意随着身形在周围一丈范围形成一个无比锋利的半透明光罩，落叶飞入时即刻化为粉末，不禁轻微点头。
剑峰的风，似乎带上了几分凌厉。
李峥明白，这看似悠闲的“放养”，或许才是剑峰真正的考验。能否在自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能否在无人督促时依旧坚守本心、奋勇向前。
这才是师傅赵十三，以及整个剑峰，对他真正的期望。
他的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