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庆功宴上的喧嚣与荣光,如同潮水般退去,但余波却在京城这座巨大的权力场中,持续荡漾,引发着更深层次的暗涌。
夜玄被加封“镇北王”,赐丹书铁券,享“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殊荣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这几乎是人臣所能达到的极致,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功勋和帝心。
然而,与这极致恩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帝对北境大军,尤其是对夜玄麾下核心将领及那支神秘“幽影卫”的具体封赏,却迟迟没有明确的旨意下达。
庆功宴后数日,紫宸殿内,承天帝的眉头几乎未曾舒展过。
御案之上,堆积着厚厚一摞由兵部、吏部初步拟定的北境有功将士封赏名单和方案。苏文衍、岳擎天、墨羽、韩夜……一个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令人咋舌的战功和相应的、足以震动朝堂的晋升提议。
尤其是关于那支代号“幽影卫”的特殊力量,其在北境之战中展现出的惊人侦察、潜入、破坏乃至小规模搏杀能力,早已引起了各方,尤其是皇帝的高度关注。这样一支完全忠于夜玄个人的、隐藏在阴影中的利刃,其首领和核心成员该如何封赏?是纳入朝廷体制,给予明面上的官职,还是默许其继续存在?这成了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
更让承天帝心烦意乱的,是那些如同雪花般飘来的奏章。
一部分以林清砚等清流和军中将领为代表的奏章,力主应厚赏功臣,认为唯有如此,方能激励将士,彰显朝廷信义。他们提出的封赏甚至比兵部拟定的还要优厚。
而另一部分,则多出自一些言官和与国师府关系密切的文官之手。这些奏章字斟句酌,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机锋。有的引经据典,大谈“尾大不掉”、“权臣误国”的历史教训;有的则隐晦地提及玄亲王如今“功高盖主”、“威震天下”,其麾下私兵幽影卫“形同藩镇”,若再行重赏,恐非国家之福;更有甚者,将之前军中关于王爷与女影卫的流言也翻了出来,暗指王爷行为不检,有损皇家威仪。
“陛下,”内侍监小心翼翼地禀报,“国师在外求见。”
承天帝揉了揉眉心:“宣。”
云崖子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模样,缓步而入。
“国师来得正好。”承天帝指了指御案上的奏章和名单,语气带着一丝烦躁,“关于北境封赏之事,朝中争论不休,朕亦是难以决断。厚赏,恐养虎为患;薄赏,又寒了功臣之心。国师素有慧眼,不知有何高见?”
云崖子微微躬身,声音平和:“陛下为此事忧心,实乃圣君之虑。玄亲王殿下功勋卓着,赏,是必然要赏的。然,如何赏,却需斟酌。”
他顿了顿,继续道:“贫道以为,赏赐之道,在于平衡。对玄亲王本人,陛下已赐予极致恩荣,此乃定鼎之功应得之报,天下无人可指摘。然,对其麾下将士,尤其是那支‘幽影卫’……”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皇帝:“或可明赏其功,而暗分其权。”
“哦?如何明赏暗分?”承天帝身体微微前倾。
“苏文衍、岳擎天等将领,皆有大才,可授予实职,调任他处,或入中枢,使其感念皇恩,亦能人尽其才。至于‘幽影卫’……”云崖子拂尘轻摆,“其功不可没,首领墨羽等人,可赐予虚衔厚禄,荣养起来。而其组织,或可借此机会,部分收编入朝廷职方司或禁军体系,由陛下直接统辖。如此,既全了功臣之名,又去了陛下心头之患,岂不两全?”
这番话,可谓毒辣!看似公允,实则是要将夜玄的左膀右臂调离,并将其最核心的私人力量瓦解、收编!
承天帝眼中光芒闪烁,显然被说动了。这确实是一个既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能削弱夜玄势力的“好办法”。
“国师此言……甚合朕意。”承天帝缓缓点头,“只是,玄弟那边……”
“陛下乃九五之尊,乾坤独断。”云崖子微微笑道,“且此举亦是出于公心,为社稷长治久安计。玄亲王殿下深明大义,必能体谅陛下苦心。”
……
玄亲王府,书房。
夜玄看着手中由苏文衍秘密抄录来的、几份言辞最为“恳切”的弹劾奏章副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在“私兵”、“藩镇”、“行为不检”等字眼上轻轻划过。
“王爷,看来陛下是听信了谗言,有意拖延,甚至想要对‘幽影卫’动手了。”苏文衍脸色凝重,“国师今日入宫,只怕没安好心。”
“意料之中。”夜玄将奏章副本丢在桌上,语气平淡,“皇兄忌惮本王,已非一日。如今本王携大功归来,他若毫无动作,反倒奇怪。”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若是陛下真的下旨,要调离苏先生和岳将军,收编‘幽影卫’……”墨羽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伤势已好了大半,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他不会直接下这样的旨意。”夜玄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萧瑟的冬景,“他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者,一个让本王主动‘体谅圣心’的台阶。”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他在等,等本王主动上交部分权力,或者……等本王出错。”
“那我们……”
“按兵不动。”夜玄打断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北境将士的封赏,朝廷可以拖,但本王不能寒了弟兄们的心。府库中还有此次北戎赔偿的部分金银,先行按功绩分发下去。至于苏先生和岳将军的职位……只要本王还在,这京城,乃至北境,就乱不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与掌控力。
苏文衍和墨羽对视一眼,心中稍安。
“还有一事,”苏文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关于琉璃姑娘的安置……如今外面流言蜚语,陛下似乎也有所耳闻。若一直让她以影卫身份居于王府内院,恐授人以柄。是否……需要另行安排?”
提到琉璃,夜玄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
这些时日,他忙于应对朝堂风波,并未过多去打扰她养伤,但她的情况,他每日都会过问。他知道她的伤势在稳步恢复,已能下地自如活动,只是内力损耗和元气亏损还需时日调养。
“她哪里都不去。”夜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王府就是她的地方。至于流言……”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再多嘴。”
苏文衍心中暗叹,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王爷对那位琉璃姑娘的态度,经过北境生死与共,已然不同。这或许……会成为下一个风暴的焦点。
封赏的难题,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京城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