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暗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被皇帝强行按下,但泛起的涟漪却远未平息。国师一党虽暂时偃旗息鼓,但那种如芒在背的窥探与敌意,却愈发清晰。
夜玄深知,防守绝非良策。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唯有主动出击,方能掌握一丝先机。
退朝后,他并未回府,而是径直去了都察院,与林清砚闭门密谈良久。
次日,一份由左都御史林清砚领衔、数十名御史联名上奏的弹劾奏章,如同一道惊雷,再次炸响在紫宸殿!
而这一次,被弹劾的对象,赫然是超然物外多年的国师——云崖子!
奏章之上,罗列国师府三大罪状,条条铁证如山:
其一,纵容门下弟子及亲属,插手江南盐引发放,收受巨额贿赂,证据确凿,有江南盐商沈万金、赵德柱画押口供及往来账册为证!
其二,派遣府中心腹太监刘瑾,亲赴江南,与盐商、贪官勾结,私贩官盐,人赃并获,有刘瑾本人画押供词及查抄的盐引、赃银为证!
其三,于杭州灵隐寺后山私设据点,蓄养死士,其心叵测!有死士头目穆嬷嬷供词及别庄内训练器械、密信为证!
奏章最后,林清砚言辞恳切又无比尖锐:“国师云崖子,身受两朝皇恩,本应修身养性,匡扶正道,却利令智昏,结党营私,贪墨国帑,私蓄武力,其行径与谋逆何异?!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何以谢天下?!”
这份奏章,比之前赵永贞弹劾夜玄的奏章,分量重了何止百倍!证据链完整,人证物证俱全,几乎将国师府在江南的罪行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官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震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玄亲王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直接就将矛头指向了国师本人!
承天帝看着手中的奏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垂首而立的林清砚,又掠过神色平静的夜玄,握着奏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国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对此,你有何解释?”
一直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云崖子,此刻终于睁开了眼睛。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怒,但很快便被古井无波的平静所取代。
他手持拂尘,越众而出,对着御座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和缥缈:“陛下明鉴,贫道久居深观,潜心修道,早已不理俗务。门下或有不成器者,借贫道之名在外行事,贫道确有失察之罪。然,所谓插手盐引、私贩官盐、蓄养死士等事,纯属子虚乌有,构陷污蔑!还请陛下圣裁,还贫道一个清白!”
他将所有罪责推得一干二净,只承认“失察”,并反咬一口,指责林清砚等人“构陷”。
“构陷?”林清砚立刻出列,言辞犀利,“国师大人!刘瑾可是你国师府登记在册的内侍!穆嬷嬷更是你府中老人!江南盐商供词、账册、密信,桩桩件件,皆指向你国师府!岂是一句‘失察’、‘构陷’便能搪塞过去的?!”
“林大人此言差矣。”国师一派的重臣,吏部尚书张汝贞出列反驳,“刘瑾、穆嬷嬷或许曾是国师府中人,但人心易变,他们在外所作所为,怎能一概归咎于国师?至于那些商贾供词、账册,伪造起来也并非难事!焉知不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张尚书是说本官与玄亲王伪造证据,构陷国师?!”林清砚怒极反笑,“江南案人赃并获,数千双眼睛看着!莫非江南上下官员、百姓,都在帮着伪造证据不成?!”
“你……”
朝堂之上,再次吵成一团。国师党羽拼死维护,林清砚等人据理力争,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承天帝高坐龙椅,面色铁青。他看着下方吵得面红耳赤的臣子,又看了看沉默不语、却如同山岳般稳固的夜玄,心中怒火与忌惮交织。
夜玄这一手,逼得他不得不表态!
若保国师,则显得他昏聩护短,难以向天下交代,更会寒了林清砚等清流和刚刚立功的夜玄之心。
若惩治国师,则等于自断一臂,削弱了自己用来制衡夜玄的重要力量!
进退维谷!
就在争执不下之际,夜玄终于动了。
他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皇兄,臣弟有一言。”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讲。”承天帝沉声道。
“国师乃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夜玄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或许真如国师所言,是门下之人胆大妄为,欺上瞒下。然,刘瑾、穆嬷嬷毕竟出自国师府,江南之事影响恶劣,国师纵无参与之实,亦有失察之过。”
他话锋一转:“然,林御史所奏,证据确凿,若置之不理,恐难以服众,亦有损国师清誉。”
他看似在为国师开脱,实则步步紧逼!
“依臣弟之见,”夜玄抬起头,目光直视皇帝,“不若暂且解除国师一切朝廷职司,令其于府中静思己过。同时,由三司会同宗人府,彻查江南案中国师府涉案情节。若国师果真清白,查实之后,再行复职,亦能还国师一个公道;若确有牵连……则按律惩处,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解除职司!静思己过!三司会审!
这几乎是将国师架在火上烤!一旦被解除职司,失去了超然地位的保护,在三司会审之下,那些看似牢固的防线,还能守住多少?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狠的雷霆反击!
云崖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看向夜玄的眼神,冰冷得如同毒蛇。
承天帝死死盯着夜玄,胸膛微微起伏。他知道,这是夜玄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目前唯一能暂时平息事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的方案。
若他再强行维护国师,夜玄和林清砚恐怕会不惜将江南案中关于暗卫的线索也抛出来,那将是真正的鱼死网破!
良久,承天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不容置疑:
“准奏。”
“即日起,解除国师云崖子一切朝廷职司,于府中静思己过,非诏不得出!”
“着三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宗人府,严查江南案中国师府涉案情节,不得有误!”
圣旨一下,如同平地惊雷!
国师党羽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林清砚等人则暗暗松了口气,虽未竟全功,但已重创国师府根基!
云崖子手持拂尘,对着御座深深一躬,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贫道……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但那微微颤抖的拂尘尾须,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夜玄面无表情地退回班列。
这一局,他赢了。
斩断了皇帝制衡他的一条重要臂膀,也向朝野展示了他不容侵犯的锋芒与力量。
然而,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他知道,与国师府的仇,至此已是不死不休。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兄,经此一事,对他的忌惮,只会更深。
退朝的钟声,再次响起。
夜玄走出大殿,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却暖不透那玄色亲王袍服下的冰冷身躯。
雷霆反击,只是开始。
接下来,他将面对更加疯狂的反扑,与更加凶险的局势。